第84章 雲南沐府(1)
次日出發時,馬坤依然坐車,蘇挽月等人依然騎馬,一路都是官道,路況很好,眼看距離昆明城已經不遠了。
朱佑樘似乎對泰山地震一事並不關心,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的舉止,彷彿山東只是下了一場雨,是件再平常不過事。蘇挽月料想宮中此刻想必早已雞飛狗跳、群臣不安,他居然能夠如此鎮定。但轉念一想,朱佑樘向來是一個行事周密的人,如果沒有在宮中布好棋局,他絕對不會秘密地走出紫禁城,她也就不再多話。
那欽差馬坤屬於典型的明朝官員,中規中矩,明哲保身,趨利避害,對於「牟斌」的突然加入,他似乎只當多了一個錦衣衛隨行保護,也並不問緣由。東廠藍梟更是一言不發,默默地跟在馬坤身邊。
「你若是累了,就去後面馬車休息一下。」走在前方的「牟斌」鬆了一下韁繩,側身過來。
蘇挽月避過他關切的目光,搖了搖頭說:「不用。」
他看了看她被汗水浸濕的額發,忍不住用命令的語氣說:「你騎馬已經夠久了,過去坐車吧。」
蘇挽月抬頭看向寬闊的大道,見馬坤乘坐的黃綢馬車之後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多了一輛馬車。她剛從京城出發的時候,確實很意氣風發,但是畢竟是長途跋涉,她只是一個嬌弱少女,體力比男人差了許多,經過這麼多天的趕路,確實有些吃不消,她的腿都快夾不住馬肚子了。
她跳下馬背,坐在車轅上,左顧右盼地活動了一下胳膊,又掏出水袋喝了口水,看著遠處幽藍的天幕和附近山間盛開的野花,不由得心情愉快地歡呼了一聲說:「天氣越來越暖和,等護送馬坤到了昆明,我就可以交差了!」
他見她展露笑顏,臉頰邊漾起兩個精緻的梨渦,美麗的面孔猶如春花綻放,不禁心神一動,柔聲提醒她說:「不要高興得太早,這裡離雲南府至少還有半個時辰的路。」
蘇挽月抬頭看他,發覺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脊背挺得筆直,彷彿坐在朝堂之上一樣莊嚴肅穆,她正要說話,突然覺得一陣胸悶,而且頭暈眼花,胃裡一陣泛酸,她忍不住迅速趴到馬車邊緣,捂著胸口嘔吐。但是她根本吐不出什麼,折騰了半天都沒什麼動靜,只是不斷地乾嘔,就差沒將膽汁給吐出來。
他發現她身體有些不對勁,立刻跳下馬來,扶住她問:「你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
「我好想吐!」她皺著一張臉,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這是什麼癥候?」他看著她一副吐得死去活來的模樣,隨即抬頭向前方喊道,「停車!」
「或許是水土不服吧?」她很沒底氣地弱弱說了一句,以前她也經常出門旅遊,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呀!難道是因為雲南府地處雲貴高原,海拔較高,讓他們這些來自北方的人有異常反應?
那欽差馬坤見隊列忽然停下,他好奇地走到蘇挽月身邊看了一眼,主動開口說:「看蘇侍衛情況不是很好啊,本官略通醫術,蘇侍衛若是不介意,本官可以幫蘇侍衛把把脈。」
所謂「病急亂投醫」,蘇挽月實在太難受了,也懶得管這個馬坤是真懂醫術還是假懂醫術,急忙將手伸了過去。
馬坤將官服袖子挽了起來,一副沉著老練的樣子,將兩根指頭按在蘇挽月的右手脈搏之上,皺著眉頭診斷了好半天,他默默無言良久,忽然拈了拈山羊鬍子,支支吾吾地說:「蘇侍衛之脈象……脈跳流利而不澀滯,脈率似數飛數之動象,指下如盤走珠之圓滑,似乎是……似乎是……」
他扭捏著不肯明說,蘇挽月不禁著急了,催著他說:「馬大人,我究竟是什麼病?」
馬坤還沒有開口,站在一旁的藍梟竟然平平淡淡地說:「我略讀過幾本醫書,若是按姨父所說的脈象來推斷,蘇侍衛不像是水土不服,倒像是喜脈的癥候。」
——神馬?喜……脈?
蘇挽月一聽,頓時一股熱血直衝頭頂:「有沒有搞錯?我不過是一點點腸胃不舒服而已,怎麼會有喜脈?哪裡來的喜脈?」
馬坤面露難色,只好自己打圓場說:「也許本官看錯了,我只是隨便說說……小侄也不懂醫術,休聽他胡言亂語。蘇侍衛還是等到了昆明城內,再找一家醫館仔細看看。」
蘇挽月只覺得一陣頭大,恨不得整個人都跳起來,這個馬坤簡直就是沒事添亂啊!他絕對是個半通不通的庸醫!他如果幹脆不懂也還好,偏偏還能說出一大串中醫術語來,貌似很專業的樣子,這次的黑鍋她可背大了!
她正在絞盡腦汁想對策為自己澄清,站在一旁的朱佑樘神情卻開始不對勁了,他一把將她從車轅上拉下來,一直走到附近的小土坡後面。蘇挽月本來就頭暈眼花,被他狂拉著走了十幾步,差點站不穩腳步。
「馬坤所言,可是真的?」他的聲音冷冷地,眼神似乎想殺人一樣。
「當然是假的啦!」她都快要氣死了,他居然還來追問這件莫須有的事!她用力跺了一下腳,憤憤地說,「你居然信他胡說?我……我沒有懷孕啦!」
「別裝糊塗,辨別這種普通脈象對他們來說並不繁難,怎麼會有錯?」他眼神凌厲,十指緊扣著她的雪白手腕,力度大得讓她幾乎要哇哇大叫,「你說實話,到底和誰有過苟且之事?」
「馬坤又不是專業御醫,你怎麼能信他的話?」蘇挽月簡直快要氣昏過去,「我自己的事情我會不知道?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就有什麼『喜脈』?」
他定定地看著她的小臉良久,沉默不語。
蘇挽月咬了一下嘴唇,想甩開他的手,卻被他牢牢抓住,只聽見他輕聲說:「我且信你這一次。」
「本來就沒有!就算我想有,也要有人肯配合才行吧!」她噘著嘴,小聲嘟囔了一句。
「雲南這裡事情結束之後,你立刻跟我回毓慶宮。」他假裝沒聽見,側頭看了她一眼,「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都會給你一個交代。」
蘇挽月有點意外,一時之間接不上話,他這是什麼意思?他要給她什麼「交代」?難道說他還是想娶她為太子妃嗎?此前沒有張菁菁的時候她都不願意答應,更何況現在他已經成親了?
她心中思緒亂轉,朱佑樘見她默然低頭,似乎有點嬌羞的模樣,就像普通少女們聽到別人提及自己終身大事時的表情一樣,他看著她眼神頓時變得溫柔起來,彷彿融入了一團春風,讓人覺得無限和煦。
說來也奇怪,快到昆明城的時候,蘇挽月的暈吐癥狀竟然奇迹般地好轉了,她看著馬坤叔侄二人,笑嘻嘻地做了一個鬼臉,幸好馬坤並不計較,倒是藍梟意味深長地朝她笑了笑,又看一眼朱佑樘,一副大有深意的樣子。
他們一行人剛到城門口,只見早有一隊旗幟鮮明的儀仗隊,和著一幫鼓樂,紛紛列在兩旁。為首一人大約二十六七歲,身材高大,面如冠玉,器宇軒昂,身穿一襲深藍色蟒袍朝服,神情端莊大氣,頗有王者風範。
此前,驛館早有人將欽差到此的消息傳遞給了駐守昆明城的黔國公沐謙。沐謙系第七代世襲國公,名將沐英之後。沐英本是明太祖朱元璋義子,當年和大明開國功臣之一的藍玉當年奉太祖之命平定雲南,後來藍玉因重大事故被召回金陵(藍玉事件始末,詳見《花落燕雲夢》),沐英獨自留在了雲南府,世代為大明鎮守西南邊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