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張府佳人(2)
「為什麼?」蘇挽月側過頭問他。
「這首高山流水,本是為知音而作,此琴聲雖清越動聽,但悅耳有餘,蘊勁不足。」雲天大略解釋了一句,他知道蘇挽月聽不懂。但他知道太子一向欣賞深藏不露的琴師,眼下這琴聲雖然悅耳,但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師傅你未免太苛刻了吧,我可什麼內涵都聽不出來,只要好聽就可以了。」蘇挽月看著雲天,頑皮地微笑著問了一句,「看樣子你也是高人,不知什麼樣的的人能入你的眼?」
雲天知道她一語雙關,表情頓時嚴肅了起來。
蘇挽月知道他是個重感情的人,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用來形容他和杏花樓的凝香之間的關係,簡直再恰當不過了。她看著他面上表情,試探地問:「凝香姐姐可知道紅綃的事?」
此時四面無人,廊檐下也只有他們兩人。
雲天將眉頭皺得很深,半天才迸出一句:「她知道。而且贊成。」
怎麼會這樣?蘇挽月越發糊塗了,她一直覺得凝香並不是對雲天毫無感情,但若是心裡有他,怎麼會對他納妾這件事毫不動容?還表示贊成?
雲天隨即又補充了一句說:「你不懂,她有她的苦衷。」
蘇挽月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了,凝香當然是有苦衷的,但是這個苦衷是否足以讓她種種不合理的行為得到解釋呢?她想了想,才說:「雖然我不明白你的心事,但我覺得你們之間沒必要如此互相折磨。你那麼喜歡她,就算自己痛苦也捨不得她受委屈,那麼反過來呢?她心裡有沒有你的位置?又或者,有你的位置但是太窄太淺?」
雲天聽著蘇挽月的話,眉頭越皺越深。
蘇挽月發現他將兩隻拳頭攥得密不透風,不由得伸手過去,抓了他的手起來,一根一根手指地往外拉,想把那個拳頭掰開,雲天有些急了,問她說:「你要幹什麼?」
她仰頭嫣然一笑:「我想看你手裡抓了什麼要緊的東西,其實是空的,什麼都沒有對不對?不管你和凝香姐姐有什麼樣的往事,人不應該緊攥讓自己痛苦的東西,打起精神來看看別的人,也許滿街上的女子個個都比她好!」
雲天啼笑皆非地看著她比劃,終於忍不住說:「你誤解凝香了,她對我並非你所想的那樣。我之所以接受紅綃,是因為……」他左右四顧了一眼,「因為她是凝香的親妹妹。」
「啊?」蘇挽月頓時怔住了。
「紅綃與凝香,原本都是萬通從小蓄養在家的奴婢,待長成之後為萬家和萬貴妃辦事。凝香前往杏花樓,是為了結交朝中一些重臣,從他們口中探聽消息;紅綃在毓慶宮當差,也是萬貴妃一手安排。」
他的話,猶如一語驚醒夢中人。
蘇挽月終於明白紅綃為什麼會和莫殤之間出現那種奇怪的氣場交流,凝香為什麼會知道雲天會被詔獄帶走,只因為她們姐妹二人本來是萬通的棋子,凝香就算再喜歡雲天,也不敢和他在一起,以免惹惱萬通下殺手。更何況,她的親妹妹紅綃還在宮中,她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侍女,萬貴妃若是對紅綃下手,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你的意思是,你本是受凝香所託,將她的妹妹帶出宮外?」她猜測著問。
「是殿下的意思。紅綃的身份,又豈能瞞得過他?殿下有時候會故意透露一些消息給她,讓她去萬貴妃面前告密,是為了保護她不受傷害。」雲天嘆了口氣,索性將事情和盤托出了,「自從你來毓慶宮之後,萬貴妃對紅綃越來越不滿,殿下不得不用賜婚這個法子,好讓她從宮中脫身。」
說完這一切,雲天的神色像是有些釋然。
蘇挽月驀然得知這麼多內幕,心中不由得暗自琢磨,此前她一直以為朱佑樘是個薄情寡義的男人,連紅綃都可以捨棄賞給下屬,卻不知他心中有這麼多考慮,或許以前她真的誤會他了。她總是看到他冷漠高傲的一面,卻沒有發現他心中的大仁大愛;她總是覺得他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甚至有時候不擇手段,卻忽視了他處境的兇險;她總是覺得他在強人所難,卻沒有認真思量過他的寂寞與無奈。
她漸漸開始相信,歷史上的明孝宗朱佑樘,確實不是一個壞人。
倘若易地而處,別人未必能夠比他做得更好。
「不知道你和凝香姐姐之間有什麼樣的往事,但我想,太子殿下一定會幫你們。」蘇挽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剛勸你那些話,都是多餘的,你就當我沒說過。」
雲天沖著蘇挽月豁達地一笑:「她肯讓我幫她妹妹,便是真心信任我。我雲天能有如此紅顏知己,夫復何求?」
蘇挽月沒說話,此時琴聲已經止了,她側過身,只見張巒先出了正廳,恭候在一旁等著朱佑樘出來,內大臣和散佚大臣也一直在旁邊陪著。她看到張菁菁半垂著頭,走出大廳站在父親的身側,臉上帶著甜美的笑容。
她的笑是那樣天真爛漫,皮膚嫩得幾乎能掐出水來。
皇太子一行剛走,前來張府拜訪張巒的賓客立刻如潮水一般湧上門來。
所有朝臣都知道今日是憲宗皇帝御賜的太子婚期初定之日,一個個爭先恐後地奔上門來賀喜。張府張燈結綵門庭若市,國子監張巒也是一時風光無比,穿著朝服在大門外迎接快要送過來的初定禮。
初定禮是由皇宮內務府大臣率領執事送過來的,分裝在五彩錦盒裡,大致分為兩類,一類叫「儀幣」,是成婚的前一天要抬回毓慶宮的;另一類是「賜幣」,是真正送給張府的彩禮,賜給太子妃家族的人。這些彩禮豐厚自不必說,從綢緞到鞍馬再到珠寶首飾、裘皮冬衣,應有盡有,所有儀幣陳設在正堂上,賜幣陳設於階上,賜馬陳設於階前中道,主次有別。
張巒帶著家族裡的男丁,在中階下向著東邊的皇宮行三跪九叩禮,而張巒的夫人,是率著女眷在中階下以西行六肅三跪三拜禮。
按著慣例,朝中所有不當班的公侯世爵、內大臣、侍衛和二品以上的官員及命婦,今日都要到張府來拜賀,順便喝杯喜酒。其實這件事根本無需朝廷安排,大臣們中多半都是見風使舵、審時度勢的人,誰都知道張巒日後地位一定今非昔比,所以皆趁著還能沾上喜氣,趕緊來套套近乎。
「張兄,大喜大喜,萬某要來敬你一杯,先干為敬。」酒宴正酣時,內閣大學士萬安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拿著酒壺,過來就要找張巒喝酒。他雖然是萬貴妃的人,但表面文章做得極好。
萬安時值華蓋殿大學士,也是內閣首輔,倘若換做以前,監丞張巒想要同萬安說一句話、念一聲交情,都是極為不易的,如今他看著這個親親熱熱叫著自己「張兄」的人,嘴上客氣謙讓,心中卻不由得感嘆萬分。
「萬大人,不敢當。」張巒見萬安一口乾了一杯,也趕忙喝完一杯,「多謝萬大人賞光出席小女初定之儀。」
「張兄客氣了,今時不容往日,我等位子再高,也沒有未來的國丈大人高啊。」萬安「嘿嘿」笑了兩下,趁著周圍亂鬨哄地沒人注意這邊,意味深長拍了下張巒握著酒杯的手。
張巒深知此人姓「萬」,暗中正在圖謀廢儲之事,是敵非友,因此只是裝作不懂,又客氣地給萬安斟了一滿杯酒說:「萬大人,今日小女定婚宴,只談風月,不談政事。」
「也是也是。」萬安連聲應和了幾句,自我解嘲說,「是我喝多了。」
眼下廢儲風波甚囂塵上,新年過後朱佑樘的太子之位保得住還是保不住,誰都無法預料。壞就壞在最近萬貴妃身體一直欠安,所有萬氏黨羽都惴惴不安,唯恐萬貴妃有個三場兩短,畢竟是快六十歲的人了,萬一最大的這座靠山倒了,樹倒猢猻散,只怕憲宗皇帝立刻就變了卦,不再有廢掉太子之念了。
所以,萬安開始暗暗為自己籌備後路。
他看準了兩個人預備結交,一個是兵部侍郎劉大夏,此人早年平定廣西叛亂有功,后又任兩廣巡撫威望極高,現在調回中央和太子走動頗多,可謂是太子的嫡系紅人,但鬱悶的是此人一直不買自己的帳;而另一個就是太子岳丈張巒了,張巒為人低調,天性溫和,平時從來不願得罪人,人緣非常不錯,本想利用朋友的朋友來牽個線認識一下,但沒想到依然碰了釘子。
萬安今日見了張巒這種模稜兩可的態度,不禁眼珠亂轉,心頭開始細細思酌起其他法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