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參商永隔(2)
——該怎麼處理這個蘇挽月呢?
將她留在皇宮是絕對不行,但留在京城,遲早也是影響太子夫妻關係的一個隱形炸彈,但是蘇挽月本無錯,又不能無緣無故地將她怎樣,憲宗皇帝想到這裡,不禁有點頭痛了。
「皇上,您不是已經寫好聖旨,正打算讓欽差千里加急送往黔國公那邊,命他出兵平定寧州土知州的流民叛亂么?」太監梁芳看著憲宗皇帝的神色,及時提醒了一句,他最了解皇帝的心思,此時唇邊帶著一些討好的笑,只盡關切之情,卻不顯插手朝綱之意。
「不行。」朱佑樘立刻出聲反對,眼裡閃著光芒,「她武功底子極差,擔當不了護衛之責。」
蘇挽月並不明白其中利害,起初聽說憲宗皇帝建議放自己出宮,已經很是開心;再聽梁芳建議說護送欽差去雲南,心中更加高興。對她來說,能夠離開京城去古代明朝其他省市逛逛,未必是一件壞事,權當拿朝廷的差旅費免費旅遊了!
她一見朱佑樘反對,立刻猜想他是不願讓自己離京,頓時瞪了他一眼。
「朕覺得梁芳建議可行,莫非樘兒覺得不妥么?」憲宗皇帝發覺朱佑樘的臉色有點難看,不覺沉下了臉。
「兒臣只是覺得此事重大,怕一路上艱難險阻,應派更得力之人前去。」朱佑樘只淡淡應了一句。
蘇挽月想了一想,古代寧州屬於雲南,當時的雲南勢力極為複雜,行政一直是流官和土司共同治理,另有世勛功臣沐英後代駐守。沐英當年被太祖皇帝朱元璋封為「鎮守國公」,其子孫世代駐守雲南總府,世襲「黔國公」。這次寧州叛亂,加急信呈到憲宗皇帝面前,朝廷一定是想按往常慣例,命黔國公出兵平反就能解決,也不算是個棘手之事,不知道朱佑樘為什麼要反對。
「只是護送欽差至雲南宣旨,有何艱難險阻?太子殿下多慮了。」不知什麼時候,那個一臉色相的國師繼曉從旁邊冒了出來,在憲宗皇帝旁邊說,「貧僧剛才卜了一卦,此番雲南叛亂非比尋常,還須得有屬陰之人隨同前去宣旨,方能平叛成功。」
繼曉這麼一說,憲宗皇帝立刻信了,他滿意地看了繼曉一眼,就對座下的兩人說:「此事既定,太子不必多言了,從此她與你毓慶宮再無關聯。蘇挽月,你若是宣旨立功回來,朕另有嘉賞。」
蘇挽月一看那個妖僧繼曉的嘴臉,恨不得將隔夜飯都吐出來,他們不就是想要她離開京城嗎?走就走,有什麼大不了的?她轉念一想,立刻說道:「啟稟皇上,微臣身微藝淺,哪怕沒有能力去擔當此次重任,也一定會全力以赴!」
朱佑樘聞言,立刻用冷厲的眼神掃了她一眼。
「好,儘快動身。」憲宗皇帝似乎真的累了,又揮了揮手,「你們都退下罷,朕要歇息一下了。」
出了殿門,蘇挽月只覺得朱佑樘走的飛快,她不明就裡,只好加快腳步跟著他。
朱佑樘到了毓慶宮門首,一句話都不說,徑自走進內殿。按照往常的慣例,伺候他更衣的侍女應該是紅綃,今天卻換了一個平時在殿外侍候的宮女素雲,蘇挽月覺得奇怪,趁著他換衣服的功夫,順腳走了出來。
不料剛走到後門附近,卻聽見有兩個人嘀嘀咕咕議論的聲音,她探頭一看竟然是莫殤和另一個叫楚河的侍衛,那二人一見她過來,立刻都閉了嘴。
「你們談什麼事?」她覺得他們表情詭異,不禁好奇問了一句。
莫殤與楚河對視一眼,才說:「你不知道么?殿下將紅綃賜婚給雲天了。」
——什麼?
蘇挽月覺得自己怕是聽錯了,紅綃不是他的侍寢宮女么?從某種意義上說,也算是他的侍妾了,把紅綃嫁給雲天,這是誰出的餿主意?且不說紅綃自己願意不願意,就是雲天那裡,他心裡明明只有杏花樓的凝香,只怕他也未必肯啊!
莫殤看著她目瞪口呆的樣子,忍不住開了一句玩笑說:「你和雲天平時關係不錯,難道你替他吃醋?」
蘇挽月這才回過神來,嘆了口氣說:「只怕該吃醋的人不是我,另有其人才對。」
「這些事,都是殿下的安排。昨晚紅綃就已經送到雲天私邸之中了,」楚河很詭異地笑了笑,「雲天畢竟是毓慶宮的一等侍衛,殿下給紅綃姑娘指了這麼一門親事,本不算是虧待她。總要在太子妃進門之前,了結了各種風流債不是?」
莫殤看了看蘇挽月臉色,唯恐她多心,立刻攔著楚河說:「好了,不要說了,我們趕緊出宮辦差要緊。」
蘇挽月知道他們心裡怎樣以為,但也無法辯解,只能垂頭喪氣回到宮裡來,她實在無法理解這些明朝人的心思,難道就因為紅綃是侍女,哪怕是與主人之間有了非同尋常的關係,也是可以隨意送人的嗎?
她怏怏地走過藤蘿花架,對面竟然撞見了綠痕。
綠痕看到她,禮貌地行了個萬福,蘇挽月見她挽著一個青雲髻,垂墜著些精巧的髮飾,躬身請安的時候顯得人溫婉又柔順,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那個看似更溫柔、像解語花一樣的紅綃。
「你知道殿下賜婚給雲天的事嗎?」蘇挽月問了一句。
「知道,此事半個月之前就定了。」綠痕依然很淡定,「殿下對紅綃已經很厚待了。」
「這還叫厚待?」蘇挽月覺得她的邏輯簡直不可思議。
「有些事,或許並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樣。」綠痕雖然無趣,但並不是不喜歡說話,她看了一眼蘇挽月,似乎是提醒地說,「紅綃心裡本就仰慕雲天已久,殿下這麼做,本是成全她。」
「那你呢?我上次看到你在雲天房間里,你難道不仰慕他嗎?」蘇挽月敏銳地發覺綠痕的情緒有點不對勁,她似乎不僅不覺得紅綃可憐,而且還有點羨慕的意味。
綠痕頓時紅了臉,扭過頭去說:「你扯上我幹什麼?這是他們的事,不關我的事。」
「紅綃只是侍妾,只要雲大哥一天未娶,理論上你們都有機會做他的夫人。」蘇挽月扭頭看著綠痕,忍不住說,「你要放不下雲大哥,就去告訴他啊!」
這確實是她心裡想的,誰都會為人動情動心,為片刻歡愉或為了長相廝守,但真正有那麼幸運的人能有幾個?你若爭取不到,若是沒有勇氣去爭取,只能放下,不是誰都有能力守護自己的感情。一世為人,不該只想著旖旎風情,痛苦徘徊或苦難,都是過程,永遠不該長吁短嘆,過於沉浸以往傷感之事,相處的時候未曾有愧疚,放手的時候百般無奈也只能當時遺憾,人生還長,何必跟自己為難?
綠痕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聽見朱佑樘清冷的聲音說:「你沒事不管好自己,到處煽風點火做甚麼?」
他從內殿出來,已經換了一襲淡青色的蟒袍,玉樹臨風一般地站在廊檐下,身上蟒衣極有氣勢,蟒袍本為類龍之服,但跟龍紋相比,減少一爪,蟒袍下端斜向排列著水浪之紋路,波濤翻滾的水浪上又立有山石寶物,這叫海水江牙,也叫蟒水。
綠痕見主人來到,立刻就退了下去。
「我沒有在煽風點火,只是跟綠痕說說話而已。」蘇挽月回身看著朱佑樘,「你明明知道綠痕喜歡雲天,即使要指婚,也應該是她優先吧?她服侍你那麼久,你為什麼不給她找一個好點的歸宿?」
「你何以斷定綠蘿跟著雲天一定會是好事?萬一她誰都不喜歡,在誰身邊都一樣呢?」朱佑樘走過來,皺了皺眉頭。
「我不相信。」蘇挽月嘟著嘴,又補了一句,「再說,雲天喜歡的人也不是紅綃!」
「那又怎樣?你以為每個人都能如願以償得到自己心愛的人?」他毫不在意地說了一句。
「如果你幫綠痕一把,至少有一個人是開心的,現在這麼做,可能他們哪一個都不開心。」她對他的做法實在難以理解,把自己的女人像垃圾一樣扔給下屬「接收」,這算什麼行為?雲天居然也肯答應。
朱佑樘很冷靜地看著她,並不多加解釋,也不問她為什麼知道雲天的感情秘密。
蘇挽月覺得院子里有點冷,正要打算轉身退到廊檐下的偏廳去,她覺得他有些怪,但如今兩人之間已經猶如間隔了萬水千山,他馬上要娶親了,她也馬上要離開這座皇城,兩人之間似乎也沒有其他的話好說。
「你是在怪我么?」愣神間,那人忽然問了一句,腳下的步子放緩了。
「不僅僅是怪殿下而已,」蘇挽月只能實話實說,她輕輕蹙起了眉頭,「不說綠蘿和雲天,就說紅綃,她……她陪你那麼久了,你怎麼能忍心把她給了別人?」
那天晚上值夜所見他和紅綃在一起枕席纏綿的香艷情景,她至今還記得。
朱佑樘眼神深邃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用一種十分淡漠的表情說:「有些事,你現在不會懂的。」
要是以前,蘇挽月一定琢磨琢磨找個理由和他辯論幾句,但這次她什麼都沒說。因為天氣寒冷,朔風吹起的時候,她蜷縮著身體,垂著頭扯緊了領子,躲在廊柱的背後。
朱佑樘回頭望了她一眼,眉眼間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不是關切,也不是心疼,倒像是已經漠不關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