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大鬧壽筵(1)
大年初五,京城又下起了鵝毛大雪,紫禁城內外早已是一片白雪皚皚,但並不妨礙過年的喜氣。
初五是迎接神明的正日子,又是周太后的七十歲壽辰。對皇家來說,這一天自然是整個春節期間最重要的節日了。憲宗皇帝是個孝子,給周太后祝壽的排場很大,不但給所有宮人犒賞金銀,所有在周太后的長春宮內伺候的宮人,另外打賞紅包,還額外開恩給太監侍衛們發放了新衣、新鞋,宮女們也得了不少衣飾簪環之類。
這天的壽筵雖然放在夜晚,但所有的妃嬪和皇子公主都會到場,這是一年中少有的節日,即使是平常不受寵,很難見到皇上的妃嬪,也能夠有機會與太后、皇帝同桌共食,所以長春宮內才剛過了酉時,就已經人頭攢動,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
正殿之中,早已擺開了筵席。
憲宗皇帝一人在正中一桌,兩側各擺著一桌,菜肴種類是一樣的,這兩桌一桌天一桌地,表示的是皇帝和天地同尊,壽與天齊,福如東海,對著天地上過香后,憲宗皇帝才落座。下頭兩列分別是周太后,萬貴妃,邵宸妃,郭惠妃,張德妃,楊恭妃,岳靜妃,姚安妃等人。憲宗皇帝的子女不少,除去夭折的幾個,還有十一個兒子和五個女兒,以皇太子朱佑樘為尊,列在上座。
這些皇子裡頭,最討憲宗皇帝喜歡的,莫過於四皇子朱佑杬了。
邵宸妃貌似端莊賢淑,四皇子又伶牙俐齒,憲宗皇帝身邊的寵臣也是長年累月誇讚四皇子如何聰明懂事,本來是打算廢了朱佑樘的太子之位,立朱佑杬為太子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至今未能實現心愿。雖然現在還沒能廢掉太子,但這對母子在宮中目前還算是風光,相比同樣生了三個兒子的張德妃,邵宸妃所受的待遇不知好了多少。
朱佑樘的生母紀妃已經不在人世了,他並沒有認過其他母妃,只是幼時被吳皇后帶過一陣,後來被養在周太后的仁壽宮裡。吳皇后已經被廢,這種場合是不能參與的,周太後年事已高,更喜歡那些幼小的皇子們一些,對朱佑樘也不太關注了。
朱佑樘獨自一人坐在桌案前,神情端莊肅穆。
蘇挽月遠遠地看著他,感覺他彷彿並不是在一個舉家歡樂的筵席上,倒像是置身在荒郊野外之中。他雖然貴為皇太子,但每個人似乎都離他那麼遙遠,即使是在這種看似團圓歡樂的時刻,他的表情也是那樣清冷孤寂,甚至連他們二人獨處之時偶爾的梨渦淺笑都沒有一縷。
這種寂寞,彷彿與生俱來,無關風月,卻刻骨銘心。
「新春佳節,恰逢太后大壽,妾身正好有幾件喜事稟報。」萬貴妃玉手擎著一杯酒,面對著周太后與憲宗皇帝,笑容滿面地開了口。
「愛妃不妨一樁一樁講來,讓母后高興高興。」憲宗皇帝似乎興緻很好,雖然他早已知道是什麼事,還是催促著萬貴妃。
「這第一件事,便是太子殿下的婚事。」萬貴妃瞟了一眼朱佑樘,「臣妾與宸妃二人尋遍了京中佳麗,總算找到了一門合意的親事,只是不知道太子心中如何想?」
朱佑樘彷彿沒有聽見她說話,依然是那副內斂沉靜的表情。
反倒是憲宗皇帝高興地接過話頭說:「兩位愛妃辛苦了,這件事既然是你們一力促成,樘兒豈有不願之理?朕今日正要請太后示下,何時定了這件大事方好?」
周太后一聽,果然笑容綻放,點著頭說:「前些年我就提過此事,但此前國師有雲,太子命中不宜早娶。如今他也不小了,既然定了親事,依本宮看,不如早點擇個良辰吉日,將太子妃娶進宮來。本宮還想在明年此時看到重孫呢,不知有沒有這個福氣?」
邵宸妃就在附近不遠,聞言立刻陪著笑說:「太后乃是天下最有福氣之人,必定能心想事成的。妾身讓繼曉師傅占卜過,他說正月十五元宵節,便是最近、最好的良辰吉日。」
萬貴妃順勢看了憲宗皇帝一眼,說道:「繼曉都說十五是吉日,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周太后看著憲宗皇帝徵詢的眼神,毫不猶豫地點頭說:「那就定下十五為大婚之期。其餘諸事你們抓緊操辦便是,雖然時間緊迫,但萬萬不可失了皇家禮數,也不可委屈了人家姑娘。」
萬貴妃和邵宸妃二人齊聲道了一聲「妾身遵旨」,各自歸位坐下。
蘇挽月看著他們為朱佑樘議婚,卻沒有一個人徵求他的意見,不禁暗自嘆了一口氣,心道當皇太子有什麼好?連自己的婚姻都不能選擇,只能做一個旁觀者。好在史載這位他即將迎娶的張皇后是個不錯的女子,算他有運氣,沒遇上一個胡攪蠻纏的潑辣千金。
「太子哥哥,你送我的炮仗實在好玩極了,你那裡還有沒有?」筵席東側,傳來一個嬌滴滴又野性十足的聲音。
朱佑樘抬頭見是永康公主,才開口說:「有。我遣人再給你送些去。」
在眾多皇族兄弟姐妹之間,除了早薨的四公主,朱佑樘只願意和永康公主多說幾句話。記得她還很小的時候,經常來毓慶宮找他說話玩耍,他也很願意逗她玩,永康公主也和他特別親。但是隨著年歲漸長,兄妹二人之間關係漸漸疏遠,反而不像以前那麼隨意了。
「我都快有兩個月沒看到你了,你也不陪我說說話。」永康公主打量了他一眼,臉上有些不高興的神色。
「我最近特別忙。」朱佑樘沒有過多解釋。
永康公主看著他,眼珠轉了一圈,將頭湊到他耳邊輕聲說:「有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
「你說吧。」朱佑樘不知道她又要耍什麼把戲,他知道這個皇妹頑皮淘氣是出了名的,上次蘇挽月的臉被波斯貓抓傷,顯然是她有意為之,雖然蘇挽月自己不肯說出原委,但他早已洞悉了來龍去脈。
「我聽說,顯武將軍楊寧清和你很有交情,」永康公主兩眼放光地盯著他,低聲在他耳朵邊說,「我想要你幫我將他留在京中,可以么?」
「他是人,不是物品。」朱佑樘立刻猜到了她的用意,「我沒有辦法勉強他做任何事。」
「你不是太子么?你下旨讓他不要離開京城,如果他不答應,你就把他殺了!」永康公主不管不顧地說著,「他說他過完節就要回西北,我不准他走!我要他只陪我一個人玩,只對我一個人笑,只聽我一個人說話!」
蘇挽月看著他們兄妹二人嘀嘀咕咕,雖然不知道永康公主在要求朱佑樘為她做什麼,但看神情必定是件棘手的事。她有時候真的不明白,永康明明貴為公主,什麼都不缺,為什麼整天總是一副不滿意的委屈神情。
「沒有用的。即使你強迫他留在你身邊,他的心也不會屬於你。」朱佑樘看著這個曾經最討人喜歡的妹妹,放低了聲音。
「是么?」永康公主柳眉一抬,雙眸齊刷刷地看向他的眼睛,反問了一句說,「太子哥哥如此教我,自己可做的到?」
朱佑樘頓時一怔,就在剎那之間,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將眼神向蘇挽月這邊看過來。
永康公主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又湊近他的耳朵說:「所以了,你也是感同身受對不對?我的真命天子就是楊將軍。除了他,我誰都不要。你若能幫我,我自然也會幫你。」
朱佑樘被她吵得無計可施,只能伸手揉了下太陽穴,搖頭說道:「這件事我確實幫不了你。」
永康公主聽他說完,頓時瞪了他一眼,任性地將手裡的一個桂圓扔回了桌上,陰著臉跑回了郭惠妃那一席。眾人發現他們這邊有動靜,立刻都將視線投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