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亂點鴛鴦(2)

  太監梁芳嘴快,說道:「顯武將軍楊寧清,不是與永康公主私交甚篤么?何以會與你關係密切?」


  邵宸妃望了憲宗皇帝一眼,頓時閉口不言。其實她從接受萬貴妃的託付之時開始,就已經心知肚明,朱佑樘未必肯甘心情願接受張家這門婚事,他向來心高氣傲,怎能容忍被指婚,且對方是一個門第低微的女子?眼下廢儲之事鬧得厲害,憲宗皇帝始終舉棋不定,連萬貴妃都不明白他究竟在猶豫些什麼。先設法誆騙太子成婚,至少要讓這樁婚事鬧得他心裡不那麼痛快,也許他們就有新的機會了。


  她試圖將蘇挽月替朱佑樘納為側妃,並不是想做點表面功夫補償,她還沒這麼好心。她只不過是想在日後讓他的「罪名」更多一條:公然違背先帝遺訓,強納女錦衣衛為身邊人。


  她心思細密,看了蘇挽月好幾眼,才徐徐地說:「既然如此,我們知道了。皇上不如降旨,將她許配給顯武將軍吧。」


  太監梁芳陰陰地笑了笑,說:「娘娘成全了他們,永康公主怎麼辦?公主若是落了單,只怕麻煩的很。」


  邵宸妃用纖細的十指揉了揉太陽穴,似乎無比苦惱地說:「是呀,這可怎麼辦呢?朝中諸人,還有誰配得起永康公主呢?對了,臣妾記得,錦衣衛千戶牟斌是永康公主的表兄,在朝臣武將之中算是格外出眾的了,不如將永康公主許配給他,親上加親,惠妃姐姐想必也樂見其成。」


  蘇挽月一聽這個建議,恨不得立刻跳起來反對,將永康公主嫁給牟斌,這是哪門子的餿主意?她印象中只記得牟斌是明朝弘治年間的錦衣衛指揮使,對他的婚姻家庭一無所知,難道他的妻子果真是永康公主?

  這個邵宸妃,簡直是亂點鴛鴦譜。


  然而,憲宗皇帝似乎已經不太耐煩了,搖了搖手說:「就這麼辦吧,你們各自安排便是。朕有點頭暈,要歇息了。」


  這些兒女瑣事,對憲宗皇帝來說簡直就是多餘,他從來都懶得管,以前是萬貴妃做主,如今就由著邵宸妃和梁芳去辦,同許多人一樣,事不關己的時候,就算明知有詐也不會多說哪怕一句提醒。


  蘇挽月看到邵宸妃得意的笑容,一顆心頓時拔涼拔涼。


  她滿臉鬱悶地出了鳳闕殿,就見牟斌站在門口等自己。


  「出什麼事了?」牟斌見蘇挽月失魂落魄地出來,以為她被虐待了,立刻走過去問了她一句。


  「邵宸妃和梁芳一起勸皇上,要給太子殿下娶親,還要將永康公主嫁給你!」蘇挽月用一句話簡單交代了事情始末。


  「你是不是糊塗了?還是聽錯了?」牟斌有些不解,「他們怎麼會將你召進宮來說這種事?其中必定有詐。」


  「詐什麼詐啊!」蘇挽月簡直欲哭無淚,「我說了你偏不信,你就等著明天司禮監送聖旨到你家去吧!」


  牟斌見她如此認真,眼中神色立刻變了,他掃了一眼四周,儘是鳳闕宮的人,立刻拉著蘇挽月胳膊往外面走。


  兩人一直走到神武門外,出了這道門,宮女太監除非要緊事,否則不能過來,所以人也清靜了很多。


  「你慢慢說,發生什麼事了?」牟斌望著垂著頭的蘇挽月,安慰了一句。


  「就是我說的那樣,宸妃要給太子張羅娶國子監監丞張巒的女兒,要我做他的側妃,我堅決不肯,就隨便說了一句話。」蘇挽月抬起頭來,一臉無奈,又有些支支吾吾。


  「你說了什麼?」牟斌立刻追問。


  「我說,我,喜歡楊寧清。」她頓時咬了咬嘴唇。她也不明白自己當時怎麼會一轉念就說了他的名字,為什麼她不說是牟斌呢?也許在她心目中,一直將他當成自己最親近、最信任的人,所以沒辦法將這樣的謊言轉嫁到他的身上。


  「所以,他們打算成全你們,是不是?」牟斌有些明白了,「這件事怎麼會扯上我和永康公主的?」


  「因為太監梁芳說,不能讓永康公主落了單,所以選中了你。」蘇挽月不知怎麼跟他解釋,總之今天這事太亂了,簡直亂得一塌糊塗,他們幾個人嘴巴一說,就定了好幾個人一輩子的大事。


  牟斌終於聽清了來龍去脈,他並沒有太多的反應,只是說:「太子大婚是遲早的事。倒是你和楊寧清,或者我和永康公主之間,或許還有很多變數,作不得準的。」


  她有些訝異地抬頭,問他說:「真的嗎?你的意思是,他們不見得會真的降旨?」


  「難道你不知道,太子他是真的喜歡你?」牟斌望著她,眼神幽深地說了一句。


  「那又怎樣?難道牟大哥不喜歡我么?」蘇挽月脫口而出,沒有一點遮掩,望著牟斌那雙眼睛,「雲天都說,最疼我的人不是他,是你才對。」她並不是有心鬧他,只是知道他的心意,也知道他待自己好,才敢如此肆無忌憚。


  牟斌被如此直白的話弄得有些窘迫,他是那種劍目星眉的長相,三庭五眼比例沒有一絲失當,給人印象也是規矩正統,被她這麼一說,他不禁微紅了臉,說道:「那不一樣的。」


  蘇挽月仰頭笑了笑,也只有在他面前,她可以這樣毫不顧忌性別之嫌,和他撒嬌開玩笑。


  「太子很快就會知道這件事,」他停頓了一下,「你自己心中須有打算才是。」


  「都怪我太笨,當時想不出什麼好的理由拒絕。」蘇挽月苦笑著吐吐舌頭,她確實不擅長宮闈斗心機,剛才那種情況,若是朱佑樘或者牟斌在場,恐怕都會比她處理得好,說不定還會有一個兩全之策,將邵宸妃逼得無路可退。


  「別那麼想了,他們早就計劃好了的,就算你口吐蓮花,也是徒勞。」牟斌望著蘇挽月皺眉的樣子,心裡有點不忍。


  「可是,他們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呢?真的是想成全我們所有人么?還是故意讓人不痛快?」蘇挽月寧願信母豬會上樹,也不要相信邵宸妃真會這麼好心。


  「你若不想嫁給楊寧清,只有一個人能夠救你。」牟斌猶豫了一下,說出這個最壞的建議,雖然此刻他心中有些隱隱作痛,但不得不點醒她,下一步該如何應對。


  「不用。」蘇挽月搖了搖頭。忽然,她像想到什麼似的,轉過身就往外面跑。


  「宛岳,你幹什麼去?」牟斌愣了下,在後面喊她。


  「我以後再和你解釋!」她頭都沒回,從神武門一直跑到午門,而後出了午門直奔往觀星樓的方向直衝過去。


  蘇挽月突然明白過來,今天的事其實並不是「果」,而是「因」。


  在這個詭異的歷史時間點,成化二十二年新春到來之際,萬貴妃等人再三言說廢儲之事,憲宗皇帝已經動搖了。


  邵宸妃分明是萬貴妃一夥的,他們趁此機會逼朱佑樘娶親,而且故意弄得他十分不滿意,就是要逼他對憲宗皇帝表述不滿。只要他對他們的決定有一點異議,他們立刻會抓著這個突破點,一舉推翻他的儲君之位。


  對於朱佑樘來說,除了隱忍,還是只能隱忍。


  黑暗已經到了最濃重的時刻,她記得,史載明朝成化二十二年春天,泰山持續不停地震,欽天監夜測星象上奏,道是「應在東宮」,說是因為廢儲之事惹來天譴,憲宗皇帝惶恐不安,這才徹底滅了廢掉太子的念頭。


  她一定要去觀星樓,她一定要找到主管天文地理氣象的欽天監,讓他用他的儀器測出那一場即將到來的動蕩,好告訴朱佑樘,他還需要等待多久、忍耐多久。


  她堅信,黎明之前的黑暗,即使再深再重,也遲早會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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