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肌膚之親(1)
蘇挽月眼見他身穿著一襲白色錦衣,從稀稀疏疏的竹林之後走出來,神情看似清幽落寞,眼睛里卻帶著一種奇異而可怕的光芒,她心頭頓時一震,他這樣冷厲的表情,她之前從來沒有見過。
牟斌也看到了朱佑樘,他將藥瓶放回懷中,從迴廊上閃身過來,道了一聲:「臣給太子殿下請安。」
朱佑樘抬頭看了他一眼,冷著聲音說:「這裡沒你的事,退下。」
皇太子明確下令要他離開,若是不從便是抗旨。牟斌猶豫了片刻,看了蘇挽月一眼,她看到他眼色,眨了一下眼睛示意沒關係,他似乎聽懂了她的意思,略點了點頭,從迴廊甬道處走了出去。他走得如此之快,彷彿一陣疾風消失在曠野之中。
蘇挽月雖見牟斌孤身離去,但據她猜想,牟斌一定不會走遠,就算他要出宮,也一定會在神武門外等她一程。
朱佑樘靜靜地站在蒼鬱青翠的竹林前,神情有些奇怪。他居然是獨自一人前來的,身邊並沒有福海或雲天之類的侍從跟隨。
這裡並不是宮中必經之地,通常不會有人煙,但是從直線距離看,無疑是從毓慶宮到永寧宮最近的一條路。
蘇挽月想起還沒有向他行禮問安,就轉過身來,剛要跪下去,卻見他疾步走到她身側,伸手扶住了她的身體,低聲說:「疼么?」
她柔亮的髮絲被狂風吹起了一縷,雙眸依然水靈可愛,臉頰上傷痕猶在,殷紅的血跡已被擦去,剩下幾道粉色的傷口。紅色的血珠子緩緩流了出來,像霧氣一樣粘在她的白皙臉蛋上,紅白相襯,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只不過是一點小傷,不勞殿下費心。」她有點詫異他的態度轉變如此之快,剛剛他不是還十分生氣地呵斥她和牟斌行為「放肆」嗎?聽見他剛才在竹林之外那一聲冰冷呵斥,以為他接下來又會懲罰她或者將她訓斥一頓。
「你是不是怪我來遲了?」朱佑樘的聲音冷冷清清的,聽不出情感。
「當然沒有。」蘇挽月很無所謂地搖搖頭,他怎麼會這樣想?今天這些接二連三的破事,仔細想想真的不能怪任何人,早知道不穿楊寧清那件白狐裘,或者不要跟牟斌一起來拜見郭惠妃,不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運氣不好,大年初一遇到飛來橫禍。
他低頭看著她清瘦的側影,她的臉依然那樣清麗可愛,眨著睫毛錯愕地望著自己,一雙杏眼精緻得像畫里的人。
自從上次在雲天私宅中見面,蘇挽月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兩人就這麼對視了片刻,她覺得有些不妥,正要轉過頭去,卻見他嘆息了一聲,伸手撫摸了一下她凌亂的髮絲,然後說:「早知如此,我寧願將你關在毓慶宮裡。」
蘇挽月覺得他觸手所及之處一片冰涼,抬頭打量了一下才發現,他竟然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錦衣。也許是因為室外溫度太低,他的指尖就像他的人一樣清冷,她完全感覺不到任何溫暖。
「殿下是趕著從毓慶宮中出來的嗎?你穿太少了,會著涼的,趕快回去吧!」她好意地提醒他。
他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和臉頰上的傷口,說道:「你還有心思關心別人?今天情況有多危險,你知不知道?」
她當然知道,萬貴妃手下受過處罰的宮女,幾乎無一存活。哪怕她是朝廷錦衣衛,只要進了永寧宮,打死打殘都是小菜一碟。
蘇挽月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但我並不是故意衝撞她。」萬貴妃本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以後不管什麼人召你去永寧宮,都不必理會。」他沉聲叮囑,語氣堅定中含著一絲隱隱擔憂。
「請問殿下,我可以出宮了嗎?牟千戶還在宮門外等我呢。」她試著問他自己是否可以離開了。
他一聽到她提及牟斌,眼神立刻就變了,語氣有些陰冷地說:「你還在惦記著他?你們兩個罔顧宮規在這裡耳鬢廝磨,是唯恐別人不知道你們倆關係親密么?」
「牟大哥只是幫我擦臉上的葯而已,並沒有什麼!」她心裡有些後悔被他看到那一幕,其實當時她把頭順勢放在牟斌肩膀上,在現代社會看起來不算什麼大問題,但也許在這些封建的古人心裡,他們會覺得是一件無比嚴重的事。
「那還不算什麼?」他盯著她的眼睛,語氣已經有些薄怒了,「還要怎樣?還是說你們之間有更親密的關係,所以相比之下這不算什麼?」
「你想到哪裡去了?」她忍不住抬頭辯駁,一氣之下脫口而出說,「你以為所有男人都和你一樣嗎?牟大哥是君子,他才不會隨隨便便碰我呢!」
他一聽這句話,立刻走近一步,抓緊她的雙臂,盯著她說:「你如此信任他,親近他,卻為何總是對我如此戒備?我從來不希冀別人能夠懂我,也從不強人所難。可是,我希望你能夠懂我的苦衷,無論我對你做什麼,都只不過是……」他的臉頰抵著她頂心的發,輕聲吐出了最後幾個字,「……因為愛你。」
——他在說什麼?
蘇挽月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那麼輕的話落在耳朵里,像是進了羽毛,讓人覺得微微發癢。他這次說的不是「喜歡」她,不是要她「順從」他,而是用了一個非常嚴重的詞語「愛」。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對自己說出這樣嚴重的話,在宮中相伴他身側的日子雖然不長,但她隱約感覺得出,他天性冷靜淡泊,要他對一個人如此突兀地表白心跡,除非是被逼無奈,不得不說。
「可是,殿下並不知道我是誰……我的身份來歷,甚至我的年紀和背景!而且,我不覺得我自己有多好,甚至遠遠不如紅綃綠痕他們會伺候人,真的不值得你喜歡。」她倉促之下,冒出幾句話來,這些話都是她的真心話。
「你一直介意的事情,以後再也不會發生了。」他微微抬起頭,彷彿立誓一樣地說。
「我介意什麼啊?」她懵然不知他的意思。
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輕輕地說:「除了你,我誰也不要。」
她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他今天是怎麼了?腦子受了什麼刺激了嗎?怎麼越說越離譜?按照她在現代的思維邏輯,她實在想不出朱佑樘的話還有什麼別的含義。
他淡然地低頭,看著她亮晶晶的眸子,語氣很是平靜:「你不是說過,不喜歡人家三心二意么?既然如此,我就給你想要的一切,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你還有任何拒絕我的理由。」
「這……」她一時語塞,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陣微動,仰頭說道,「我的確同殿下說過我喜歡什麼樣子的人,但那些話不是針對你的。其實,我的意思是,我並不是想以此為理由來拒絕你,也不對,我……我……」
她腦子已經有點快要亂掉的感覺,開始語無倫次,不知道怎麼跟他說才好。她出宮之前對他說那一番話,並不是要他照著去做呀!沒想到他竟然當真了,難道他以為她是對他提出了要求,只要他做到就可以跟他在一起?這個誤會簡直太大了。
他似乎全然沒有注意到她的猶豫和錯亂,徑自說道:「我遲早要納你為妃,你等著我。」
明朝皇太子、未來的孝宗皇帝朱佑樘,此刻正在她面前表明心跡,他看起來很是嚴肅,不像是在開玩笑。
如果說,她同意接受他的感情,是不是意味著她會成為朱佑樘的另一半?但是歷史上他的妻子並不是她,難道說,只要她接受跟他在一起,做她的太子妃,歷史就會改變?可是,如果歷史改變,朱佑樘還會是明孝宗皇帝嗎?如果歷史改變,他的後輩子孫也都不再是皇帝了,這個時空甚至若干年後的現代時空里的一切是不是都會發生改變?
「不行,你將來要做皇帝的,你不能和我在一起,你的太子妃不是我,是一個姓張的女子!」她情急之下說了出來。
「你說什麼?」他神情微微一變,「誰是未來的皇帝?哪裡來的張姓女子?」
「當然是殿下你了。」蘇挽月這時候腦子已經清醒了很多,她見他神情猶疑,立刻靈機一動說,「我有一個善於卜卦預測未來的朋友,她告訴我說,殿下將來會做一個很好的皇帝,還會娶一個很賢惠的皇后,這位皇后她是姓張的。所以,姻緣本是天定,殿下根本不可能和我在一起。」
「你所言可有根據?」他眼底閃過一絲將信將疑的神色,但並沒有將她從自己的懷抱中放開。
「當然有根據。但是,我只知道順應天意會發生的事,若是殿下執意要逆天而行,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若是你的預測不準,又當如何?」他眼底忽然精芒一閃,看著她問。
「我保證我的預測不會不準。」她心想,這個歷史時空應該是不會忽悠她的吧?只要大方向正確,其他的基本錯不了。
他凝神看了她一眼,停頓了許久才說:「不管你今日所說是託辭還是預言,日後自然都會得到驗證。倘若我真的登基為大明皇帝,先帝遺訓對天子無用,我會明媒正娶將你接到坤寧宮;若是不能,我也無須顧忌任何事情了,一定要你陪在我身邊。」
這是什麼邏輯?他似乎覺得不管將來事情怎樣發展,自己跟她在一起都是不會有問題的。
她只能低著頭,嘆了口氣說:「只怕將來世事難料,不一定能夠如殿下所願。我現在可以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