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星宿異象(1)
高高的觀星台上,一名身姿裊娜的欽天監正在磨著墨,好將天象變幻詳細記錄在觀測簿上。她年紀並不大,大約十七八歲,穿了一身素白的長袍,隨意挽了個髮髻,垂下來的散發顯得人有些疲憊,又多了幾分柔弱。
因為天氣很冷,連墨都有些凍住了,寫字的時候不是太順暢,她皺了皺眉,放了筆,挽了袖子又開始細細磨墨。
「既然來了,站在門口一直不進來么?」她抬眼望了下房門,聲音很輕,但在四下寂靜的時候聽著很是突兀。
她像是自顧自說著,復而低下頭接著研墨。
話音剛落,房門被輕輕推開,身形俊挺的牟斌肩披一件玄色羽緞裘衣,他輕輕地走進來,身後帶了一陣寒風。
「牟大人,怎麼有空來我這?」她抬眼笑了下,那是一雙細長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翹,笑起來的時候很是嫵媚勾人。
「你怎麼知道是我?」牟斌反手關了房門,問了她一句。
雪若芊勾了嘴角淺笑了聲,似乎覺得他這一問實屬多餘,「我們認識多少年了,我就算閉著眼睛,也知道你心裡想什麼。」
「是么?」牟斌挑著眉,這麼多年來他對雪若芊所謂「通天遁地」的本事還是持保留態度,總覺得那些五行八卦算出來的東西,碰巧的成分太多,「那你說說看,我現在心裡想什麼?」
雪若芊笑意更濃了,她眼睛黑白不是很分明,看人的時候總是朦朧流轉,形似桃花,媚態畢現。
「你心裡從來只想著一個人,還需要我猜么?你對我,可從來都沒這麼用心過。」她笑了笑,貌似嬌嗔地說了一句,語氣之中彷彿帶著說不出的醋意。
「你少拿我開玩笑,我豈會不知道你?」他微微揚起頭,「說過多少次了,你的美人計,別用在我身上。」
他太了解她了,雪若芊雖然只是小小一個欽天監,品低言輕,只是從七品,但她向來可以辦到很多朝中一品大員都無法做到的事,不僅僅憑她師父教她的本事,也憑她那一雙桃花眼。若不是她刻意閉門謝客,京城之中不知會有多少名門公子、權貴大臣會慕名而來。
「哼,你深夜來訪,莫非就是故意讓我不舒服么?」她撇了下嘴,卻也不在意,重新坐在了書桌前拿起筆。
她的臉色在半明半晦的燭光里,幾近要被融化。牟斌走近她身邊,見她在紙上寫的是「日短星昂,以正仲冬,白虎七宿中的昂宿突生異象,天讒之星作祟。」
雪若芊的字不像一般女子的清秀娟麗,反而龍飛鳳舞,行雲流水毫不拘束,宣紙上的墨跡很快渲染開來。
「你要的問的事,我已經寫給你了。」她停下了筆,瞟了他一眼。
牟斌過去扯了那張墨跡未乾的宣紙,定睛看完,然後問道:「仲冬是上個月,那天讒之星講誰?此事可有轉機?」仲是每一季的第二個月,仲冬指的是農曆十一月,毫無疑問,雪若芊筆下所指正是廢儲之事。
「我只是一名小小欽天監,宮裡的事,我哪有你知道的清楚?」雪若芊彷彿沒聽見他的問題,只是苦皺了柳葉眉,發出一聲哀嘆。
牟斌從懷裡拿了幾張銀票遞過去,說道:「真不明白你,存那麼多私房錢幹什麼?」
雪若芊從小到大都是這種性格,雖說不上見錢眼開,但絕對是愛財如命,這些年來,整個京城的豪商巨賈幾乎都來遞拜帖找她觀過星算過卦,也不知道她究竟攢了多少錢。
「我每月俸銀二十兩,不夠胭脂錢。」她望了一眼牟斌,看著銀票笑了笑,很小心地放進衣袖裡,「錢是好東西,有它便有綾羅綢緞錦衣玉食,這世上錢買不到的東西,畢竟是少數。」
牟斌面色凝重:「說正事吧。」
「明年二月二,太陽西下,東方蒼龍星宿回歸,自見分曉。」雪若芊看著牟斌的神色,神秘地笑了笑,吐了幾句話出來。
「是吉是凶?」牟斌站著沒動,將懷裡剩下的銀票全遞到了雪若芊面前。
「金豆開花,龍王升天,興雲布雨,五穀豐登。若是所有的事都能用吉凶來界定,又豈會有那麼多紛爭?」雪若芊很淡然地甩了甩衣袖上沾的餘墨,「很多人來找我占星斷卦,我都撿他們想說的聽,事實或真相往往殘酷,沒必要知道太早,或許我跟他們說了,人家也不見得相信。」
牟斌皺了皺眉:「我只要聽真話。」
他和雪若芊相識多年,但最受不了的,莫過於她顧左右而言他的習慣,不管准還是不準,她總該說點讓人聽得懂的話吧!
「如果我說,你日後會死在錦衣衛詔獄之中,你會相信么?」雪若芊挑了眼角看著那個滿臉正氣的人,又哀嘆了一聲,「結局是無法改變的。你早些知道,亦只是平添煩惱。」
「我從來不信。」牟斌不放在心上,冷哼了一聲,「我命由我不由天。」
雪若芊將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望著牟斌,玉手扣著書桌,一下一下敲著最簡單的韻律:「你是為自己問前程,還是為別人?我不想騙你,但我也不能泄露天機,你是聰明人,何苦要我說出來?」
「我明白。」他應了一句,眼神變得溫和起來,輕聲說,「明晚便是除夕,再替我求一個平安符吧。」
「又是送給她的?」雪若芊笑了笑,細長的眼睛像是藏了許多的故事,細細碎碎淹沒在眼角的柔光里。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問。」他並不直接作答。
她起身給他去拿天壇上的平安符,交到他手裡,卻又嘆息了一聲說:「她是個很奇特的人……只怕與你有緣無分。」
「我說過我不相信。」牟斌的眼底閃過一絲犀利的光,「你自己呢?何不為自己打算?」
「師父臨終之時,給我訂了兩條規矩,一條是留在觀星樓安安分分做名欽天監,另一條是永遠不許卜算自己的命運。」雪若芊抬頭,看著已經站在門邊的牟斌。
她說完這句話,復而垂下頭去,額前的長發垂到了胸前,遮住了她的眼睛。
牟斌側頭想了一下,終於什麼也沒問,走了出去。
蘇挽月苦等了一整天,都沒有看到牟斌的人影,她忍不住從杏花樓後門走出來,沿著街道向外張望。
天色已經全黑了,遠遠聽著更夫敲著梆子,天上的星星忽明忽暗,也照不了腳下的路。甬道中間的積雪本來被掃開了一條道,只是可能剛剛這一會又下雪了,薄薄的積了一層,還沒來得及等早上的管事過來打掃,地上有些滑。
晚上起了霧,牟斌不懼黑,只是些微不適地上的濕滑,走得有些緩。
「是牟大哥嗎?」他隱隱聽著前面有人在說話,隔著十來丈的距離,那股柔柔弱弱的聲音像是仍然纏繞在耳邊,剛好能聽清楚,像是蘇挽月的聲音。
「宛岳?」牟斌加快腳步,又走了七八步,隱約看著有人立在大雪裡,嬌小清瘦的身影,幾乎可以隱沒在黑夜裡,果然是蘇挽月,她身穿一件雪白的狐裘,雪花飄落了滿頭。
「你一直在這裡等我嗎?」他看到她凍得通紅的臉頰和蒼白的小臉,頓時有些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