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高手過招(1)

  時間到了臘月二十,雲天來過杏花樓后,寫了一張字條讓人交給蘇挽月,約她次日午時相見。


  她以為他是像往常一樣教她暗器功夫,一早起來就順著街道往他家的宅院里走。


  明代的北京城內已經十分繁華,街道兩旁有茶社、當鋪、綢緞莊、乾鮮特產商鋪,臨街還有不少支著擔子售賣各種糕點小吃的小攤販,她邊走邊看,看到一個賣五香銀絲梅花糕的小攤,從袖中取出一小塊碎銀子。那攤主從爐中夾出兩塊新鮮雪白的桂花糕,正要用油紙包裹,不知哪裡飛來兩隻黑乎乎髒兮兮的綠頭大蒼蠅,眼看就要落在桂花糕上,她立刻從靴筒里摸出兩根細雨梨花針,迅速向蒼蠅射過去,只聽「嗖嗖」兩聲,蒼蠅立刻斃命。


  看到攤主仰慕的眼神,蘇挽月頓時覺得很有成就感。


  她抱著一堆「戰利品」開心地走到雲天家,看守宅院的僕人連忙打開了門,恭候著她進去。


  小院里有個相當寬闊的演武廳,她在小亭內坐下,把各種零食擺在石桌上,抬頭看到旁邊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樹,上面的凍柿子又大又圓,不由得玩心大起,解開腰間的美人龍鬚鉤,使用暗器技法甩動繩子,用它去抓樹上的果子。


  不到一盞茶功夫,石桌上就堆滿了新鮮的柿子,有的色澤鮮紅,有的紅中帶黃,熟透的表皮閃閃發亮,鮮嫩欲滴,引人垂涎。


  她心滿意足地收回鉤子,一個個將那些柿子堆成小山。她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若不是這場無端又荒唐的穿越,她本可以在家享受完下一個暑假,而後度過剩餘的無憂無慮的大學時光。可惜當時的一切夢想,現在看來只是痴心妄想。


  不知什麼時候,朱佑樘無聲無息地站在她身旁,差點將她嚇了一大跳。


  她看見是他,有些驚訝地張著小嘴:「殿下……怎麼會來這裡?」她想起來應該向他行禮,但是最近無拘無束慣了,動作就慢了一些。


  「沒人的時候,不用這麼規矩。」朱佑樘手一抬,示意她起來。


  「殿下不是一直希望我規矩些嗎?這樣不好嗎?」她抬頭望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說了一句。


  時隔多日沒有見面,蘇挽月感覺到他對自己的態度有些變化,似乎更客氣,更疏遠,眼神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曖昧了,也許是因為上次從皇宮離開之前,她對他所說的那些話起了作用吧!面對這樣的朱佑樘,這樣單純的君臣關係,她反而更自在一些,也能活潑自如地和他聊天了。


  朱佑樘低頭看著石桌上那些花花綠綠的零食、玩偶和凍柿子,蘇挽月不知道他又要幹什麼,只能站在一旁看著他。


  「這個玩偶,送給我可好?」卻見他拿著一對人偶正在端詳,那人偶的材質並不精緻,但色彩還是討人喜歡的。


  蘇挽月點著頭說:「殿下若喜歡,拿去就是了!」


  他低頭仔細看著那一對粗糙的彩色人偶,如玉般的臉半明半晦,眼神看起來有些朦朧,像是遙不可及。


  記得十多年前,他還很小的時候,跟著母親紀氏偷偷摸摸地生活在一間僻靜冷清的小宮殿里,那裡幾乎沒有什麼玩具,以前有過一對人偶,是太監陳敏有一年元宵節從宮外買來送給他的。那六年不見天日的時光,在他記憶里始終難以忘懷,雖然日子清苦,但也是他人生最開心快樂的日子,每日有母親陪伴呵護,雖然世界狹小,卻乾淨而溫暖。


  直到他六歲那一年,他才在乾清宮裡見到了親生父親。


  太監陳敏告訴他說,那個坐在御座上、器宇軒昂、身穿明黃色龍袍的年青男子就是他的父皇,然後抱著他伏地慟哭。再然後,那個高高在上的君王從御座上走下來,蹲在地上抱起幼小的他打量了一番,他目光中只有安慰和抒懷,卻並沒有親昵和疼愛,甚至,他看都沒有看一眼跪在他身後的、那個含辛茹苦忍辱偷生六年的女子。


  從此,毓慶宮裡多了一個皇太子,他卻失去了最疼愛自己的母親,以及單純、自由、快樂。


  有時候,世界變得更寬廣了,以前包圍在身邊的那些溫暖,就都消失不見。


  蘇挽月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感覺他周身散出一種冷漠的氣息,那種氣息連幾張之內都能被它傳染,彷彿只要靠近,就會連五臟六腑都變得一起僵硬起來。


  「雲天怎麼還沒有來呢?」她想打破這種氣氛,岔開話題東張西望,心裡期盼雲天快來。


  「他今天不在京里。」朱佑樘終於抬起頭了,「我有事要你去辦。雲天不在,你替他走一趟。」


  蘇挽月心裡好奇,他為什麼還敢交代事情給她做?他不怕她再闖禍嗎?於是說道:「我替他辦差沒問題,就是怕做不好,我可沒他那麼好的功夫。」


  朱佑樘掃了掃她腰間的美人鉤,說道:「不是要人與你過招動手,你資質不差,只要肯用心,必定做得來。就怕你心不在焉,故意敷衍了事。」


  蘇挽月被他一激,心道只要不是殺人放火,我有什麼做不來?她立刻就說:「既然如此,殿下請吩咐,我替雲天去做!」


  朱佑樘看著她,嘴角不由得掛了一絲淺淡的微笑,說道:「好。你去顯武將軍楊府一行,替我帶幾句話給他。」


  什麼?蘇挽月不禁眨了眨眼,原來只是當郵差,這個任務未免也太簡單了吧?值得他堂堂一個皇太子親自出宮來跟她布置?

  年關臨近,顯武將軍楊寧清幾乎一個頭兩個大。


  他雖然年輕,但從小跟隨父親在軍中長大,軍事經驗十分豐富,十八歲的時候就已是先鋒將軍了,可謂少年得志。他先前鎮守延綏,后歷任陝西巡撫,在陝西已經五年,近些年來他親眼目睹不法商販壟斷茶馬交易,致使軍中戰馬匱乏,另邊境時有外族擾民,也希冀此次入京能奏陳朝廷,頒發法令督促馬政,以及修築沿邊防禦、設衛所等等。


  但憲宗皇帝沉迷方術佛事,推說身體不適,已經許久不上朝。連內閣大臣都很少見到皇帝,更不用說召見朝臣共商國是。呈遞進宮的奏摺,原本都歸皇太子朱佑樘批複,因為京中朝野紛紛傳言皇上要廢儲,已經剝奪了太子的許多權力,奏摺如今也不知道有人看還是沒人看。


  「皇上今日依然沒上朝么?」楊寧清皺著眉問前來回報的侍衛,北平西郊將軍府的別院里,每天都要上演這麼一出。


  「回將軍,沒有。」侍衛單膝跪地在青石地板上回答。幾乎日日如此,從來沒有過變更。


  「你下去吧。」楊寧清頭痛地嘆了口氣,卻又毫無辦法。從前兩朝起,西北的少數民族以馬來交換中原的茶葉,太祖曾制度明令,要四川的茶換西北的馬,以供軍需。後來逐漸鬆懈,不斷有商人攜帶私茶與西北人交易,若是茶葉充足,他們便不再趕馬過來,馬政廢弛,最後的結果只能是邊防松怠。


  他心急如焚,年關轉眼即過,實在不行就只能等到初一那天,按照大明皇族規矩,所有皇宗貴胄、文武百官都要進宮拜年,到那時候總該有機會朝見龍顏了吧!


  楊寧清心中抑鬱,閑坐著無聊,出門來到練武場上。


  他七歲起習武,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從不敢有一天懈怠,每日從基本功再到父親威武將軍楊榮傳給他的八門金鎖刀,依次扎紮實實練過一遍。


  「報將軍,有客求見!」如果不是來人手持太子毓慶宮侍衛腰牌,隨從們也不敢過來打擾他,楊寧清先前吩咐過,如果宮中來人,一定要儘快稟報,他怕錯過了任何進宮上奏的機會。


  楊寧清穿著一件單衣,腰上系著最粗糙的布繩,額上微汗,他聞言立刻收了刀回過身來問:「是誰?」


  「太子宮中的人。」隨從答了句,指了指站在身後的人。


  蘇挽月沖著練武場上的人笑了下,她身穿著月白色的侍衛服,一頭秀麗的黑髮高高束起,雪白的肌膚映襯著烏木般的黑色瞳孔,明眸皓齒,高挺秀美的鼻子,紅唇嬌艷誘人,宛如芙蓉出水。她孑然獨立在迴廊下,就像別院門前那株素白單瓣的臘梅樹一般,楚楚動人。


  「蘇姑娘。」楊寧清認出了她,她的臉色看起來比上次見面時紅潤許多,看來最近精神不錯。對著隨從將手一揮,示意閑雜人等退下。


  「楊將軍真是好功夫,比我強多啦!」蘇挽月在一旁看他練武,不由得滿心仰慕,不愧是顯武將軍,又常年在外,比著京城裡的親兵教頭厲害了不知多少,楊寧清使刀,刀是百兵之膽,雖變幻不如槍劍那麼多花式,但大開大闔里威力不減,

  楊寧清笑著快步迎了上去,逗她說:「聽說錦衣衛都身懷絕技,想不想和我比一場?」


  他的笑總是那麼爽朗,看到他的笑容,彷彿天地都突然開闊了。


  「我可不敢跟你比試。」蘇挽月眸子清亮,她頑皮地吐了吐舌頭,「我那點三腳貓的功夫,還是算了吧!」


  「有什麼不敢的?」楊寧清讓她看一旁的兵器架,「以前我在延綏的時候,雖然武功不高,但也經常敢和別人比試,還贏過鎮遠老將軍一壇三白酒呢!你難得上門一趟,我們今天就以武會友如何?」


  蘇挽月聽他這麼一說,知道這場武非比不可了,其實她對自己的武功底子根本不了解,之前和朱佑樘或者雲天過招,他們總是十分容讓,看不出真實水準。她看著兵器架前琳琅滿目的武器,不禁眼花繚亂,最後嘆了口氣說:「這些兵刃我一件也用不上手!」


  「你擅長用什麼?」他立刻問。


  「這個。」她眨著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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