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笙歌艷舞(1)

  杏花樓內,依舊燈紅酒綠人來人往,像往常一樣熱鬧。


  花似堇見到蘇挽月,並不像常人一樣噓寒問暖、盤問來龍去脈,她只是溫柔地笑了笑,對她說:「你回來了么?」


  蘇挽月點了點頭,此刻她心中只覺得人心變幻莫測,什麼話都不想說,什麼人都不想見。


  「回來便安心住下,我讓人給你送點心過去,吃完早點歇息。」花似堇回身吩咐著一名雜役,又向喧嚷的正樓望了一眼,「若是有興緻,稍後到二樓雅間來坐坐,看看凝香跳舞。」


  蘇挽月向她道過謝,悶悶地低著頭向後院小樓走去,她正要走出大廳,卻聽見正樓那邊掌聲、歡呼聲如雷貫耳,緊接著是喝彩聲,隨即有一道悠揚的簫管與琴笙合奏的樂音,慢慢地奏了起來,是一首《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灧灧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這首曲子現代也有,她曾經聽過,但原版古曲還是更加悅耳動聽一些,她凝神聽了片刻,心情竟然好了許多,不覺停在迴廊下。


  「蘇姑娘?是你?」背後傳來一聲詢問,讓蘇挽月嚇了一跳。


  她迅速轉過頭,發現竟然是日間在市集上見過的那位顯武將軍楊寧清,他換了一身普通的錦袍,長身玉立,面帶微笑站在自己身後,青藍色的衣服襯得他略顯黝黑的膚色很是健康。


  他開口叫她「蘇姑娘」,而不是「蘇侍衛」,讓蘇挽月覺得很新鮮,她禮貌地笑了笑說:「楊將軍你好。」


  楊寧清打量了她幾眼,仍然帶著笑容說道:「蘇姑娘好像不太開心啊,有人欺負你了么?」


  蘇挽月心情本來很鬱悶,順勢答了一句說:「可不是嗎?」


  「如果真的生氣,就暗自罵他一頓;如果還繼續生氣,就想象著打他一頓好了!沒必要讓自己心裡煩悶。」他笑著逗她,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


  「我已經罵了他一千遍一萬遍了,但心裡還是不舒服啊!」蘇挽月咬著牙,一臉不知如何泄恨的表情。


  「如果有人讓你不舒服,那就不要再招惹他,離他遠遠的。」楊寧清向她走近一步,很好心地給她「支招」說:「你完全可以不介意他帶給你的不痛快,不要讓別人的錯誤變成你心裡的刺,那樣只會刺傷自己的。」


  「你的話好像很有道理。」她被他一陣開導,心裡好像突然吹進了一陣清風,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


  楊寧清又笑了一笑,問她說:「你知道屈原大夫的故事么?」


  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屈原,蘇挽月當然知道。傳說屈原被放逐后,來到江潭之間且行且嘆息,漁夫問他為何被流放,答曰「舉世混濁世人皆醉,不願意同流合污」。漁夫曰「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何故深思高舉,自令放為。」


  她點了點頭說:「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


  他靈巧地俯身,以非常快的速度從廊檐下的菊花盆景里摘取了一朵開得正艷的小雛菊,舉到她鼻端之前,問她說:「此時此刻,你可聞得到菊花的香氣?」


  蘇挽月湊近那朵雛菊嗅了一嗅,一種清冽甘甜又帶著些許苦澀的淡香立刻瀰漫在鼻端。


  他看著她,抬手將那朵菊花放到她掌心裡,笑道:「思慮太多,只會讓人孤高出塵,難容於世。何不幹脆什麼都不想,做個俗人,品品美酒,嘗嘗美食,偶爾嗅一嗅菊花的氣息,人生豈不是好過許多?」


  蘇挽月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引用典故,又舉例子又採菊花,無非是要她想開一點,活得不那麼累罷了。這個顯武將軍看起來倒是個有趣的人,與她的人生觀頗為一致。


  她忍不住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低頭看著那朵菊花說:「如果經常有這樣美麗的花朵欣賞,人生當然會很快樂。至於是俗人還是聖人,隨便別人怎麼說都好。」


  楊寧清很爽朗地點頭說:「正是如此。真正的聖人,就應該不滯於物,人生苦短,何必自己為難自己?」


  他們兩人正說著話,忽然聽見樂曲聲突然停歇,大廳內又響起一陣如雷般的喝彩,想必是舞曲已結束。


  蘇挽月向大廳內看了一眼,說道:「楊將軍今天是來看她們跳舞的吧?再不進去,就要錯過精彩的舞蹈了。」


  「我對笙歌艷舞並沒有興趣。」楊寧清將胳膊環抱在胸前,施施然地在廊檐下的長凳上坐下了,帶著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說,「今天不過是表兄邀請喝酒,不好推卻,所以陪他來走一趟。」


  「沒興趣?」蘇挽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些古代男人不都喜歡逛青樓喝花酒嗎?

  他挑了挑眉說:「我有時間看這些鶯鶯燕燕搖水袖,倒不如找幾名兵士,看他們練劍對陣呢。」


  如果在現代,這也許就是「職業病」吧?她忍不住笑出聲來說:「你的審美觀還真是與眾不同啊。」


  楊寧清很認真地看著她,解釋說:「為什麼一定要和人家一樣?本將軍生平最討厭的便是牆頭草般毫無主見的人。」


  蘇挽月覺得,這個楊寧清雖然與她相識不久,但他所說的每句話恰恰都是她想要說的。她想起這些天來到明朝的遭遇,不禁有感而發,對他說出了心事:「我也曾經以為自己與眾不同,能夠像風一樣來去自由、隨心所欲,慢慢卻發現自己其實只是草,風往哪個地方吹,草就往哪個地方倒,由不得自己控制。」


  「我一直在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直到有一天我想明白了。」楊寧清的話裡帶著很淺的笑意,似乎有些無奈但並沒有埋怨。


  「想明白了什麼?」蘇挽月抬頭看著他,好奇地問。


  「就算不喜歡,還是要去做,只要這件事對於別人是有意義的,那就全心全意做好它。尤其當你沒有能力去拒絕的時候,倒不如打起精神來全力以赴,讓自己開心一點。」


  他說這話,側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又說:「比如像你,這麼好的年紀,人生苦短,有很多事可以做,何必躲在角落裡生悶氣?你可以去很遠的地方看很多的風景,吃很多好吃的,或者和家人一起簡簡單單的過日子,然後嫁人生子,享受天倫之樂!」


  蘇挽月聽到他說最後一句,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點頭說道:「我以前也是這麼想的。」


  楊寧清聞言,竟然皺了皺眉說:「以前?你現在為什麼不能繼續這麼想?」


  「朝廷有命,女錦衣衛是不能嫁人的。」蘇挽月順口答了一句,其實她也並沒有想過那麼長遠,畢竟她只是一個穿越來的遊離狀態的靈魂,誰也沒法預料明天她會在哪兒,說不準今晚睡著之後一覺醒來就離開了明朝呢?


  「任何事情都有例外。」他似乎對這條規定有些嗤之以鼻,「人有喜怒哀樂,有七情六慾,為什麼一定要逼自己循規蹈矩?」


  蘇挽月聽著楊寧清說話,心裡竟然有一種遇到知音的感覺,正如他所說,她雖然附身在一個女錦衣衛的身體里,但思想和行為是她自己的,誰都不能夠控制她的思維,哪怕是至高無上的皇權也不能。在這個紛繁複雜的世界中,唯有保持心裡的那份清明,才不會在宮廷權爭利斗中淪落成一具真正的行屍走肉。


  「將軍,將軍!」一名身穿錦衣的年輕男子跑了過來,一眼看到了楊寧清,立刻沖向他。


  「何事慌慌張張的?邊關告急了不成?」楊寧清悠然伸了個懶腰。


  「不是邊關告急,是表公子大人……剛才在前廳內與舞姬喝酒猜拳,不知為何闖進了一個大內侍衛,兩人動了拳腳。」


  蘇挽月一聽前廳有人打架,立刻也站了起來。


  「我們看看熱鬧去。」楊寧清起身就走,還回頭朝她笑了笑說,「男人打架的事,你有興趣來看看么?若是沒有,就在這裡等我,回頭我帶點美酒過來給你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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