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人間地獄(1)

  蘇挽月看到牟斌,就像看到了親人一樣,欣喜地走到他面前,問他說:「你怎麼知道我回錦衣衛了?」


  「跟我走吧。」牟斌並不解釋,他看著她嘆了口氣,因為天氣異常寒冷,氣溫太低瞬間變成了白色的霧。


  「我們去哪裡?」蘇挽月心裡有些疑惑,她被朱佑樘送回錦衣衛,如果按照原來的職務編製,她目前的上司應該是那個沈彬,不是牟斌,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呢?難道他不是來接收她的?


  「詔獄。」牟斌答了一句,抖落袖子上的雪珠子,領著她走進錦衣衛署衙的大門。


  明朝的詔獄,並不是普通的監獄,而是屬於錦衣衛自行管轄的刑室。詔獄系由北鎮撫司署理,拷問刑訊,取旨行事,這裡的罪犯都是由大明皇帝親自下詔書定罪,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均無權過問。再說通俗一點,詔獄其實就是皇帝私設的公堂,比起朝廷傳統的三法司來,辦事順手也方便許多。


  蘇挽月有些納悶,她垂著頭走路,心裡頭暗自琢磨,不知道牟斌帶她來這裡幹什麼?照她的預感來看,絕對不是好事。


  詔獄門前,看守十分嚴密,這裡當值的侍衛也都不是普通的獄卒,最低官職也是錦衣衛里的都騎校尉。那些都騎校尉見了牟斌和蘇挽月,紛紛拱手打了個招呼:「牟千戶,蘇總旗,許久不見。」


  蘇挽月料想明朝的「她」在北鎮撫司里住了多年,這裡的人想必都認得她。她笑了笑,狐假虎威地跟在牟斌身後,一起大搖大擺地走進去。雖然這些人曾經都是她的同僚,但畢竟她級別太低,他們頂多只會買牟斌的帳。


  兩人進了內室,蘇挽月一眼就看見一個碩大的方桌,類似現代的「老虎凳」模樣,房間內站著幾個校尉。她探頭朝裡面一看,只見空曠的屋子裡滿滿地全是刑具,頓時嚇得一頭冷汗。


  不用說,明朝詔獄的刑罰是極其殘酷的,總共有十八種之多,殺人至慘,不衷古制。


  「這裡的囚室……關著的是什麼人?」她小聲問牟斌。


  「兩個月前,景陽宮一案相關的人。」牟斌一回話,蘇挽月心中就暗自叫苦,景陽宮一案真兇近在眼前,雖然吳皇后的傷是雲天所刺,但她也算是重要幫凶,按道理被關在這裡的人應該是他們倆才對!她好不容易從毓慶宮內脫身,哪裡不好去,偏偏跟著牟斌跑到詔獄里來,這是不是叫自投羅網?

  她故作鎮靜地看了旁邊的校尉一眼,假裝毫不知情地問:「就是皇後景陽宮那件案子嗎?」


  那名校尉點了點頭。


  牟斌面無表情,問校尉說:「他們招了沒有?」


  「這個……」校尉面有難色,吞吞吐吐看著他。


  「什麼都問不出來?還是已經沒活著的人了?」牟斌語氣帶著不悅,「萬指揮使可沒有耐心再等你們慢慢審訊!」


  「千戶大人息怒,」校尉的表情很是無奈,但依舊支支吾吾地說,「兄弟們已想盡了法子,人犯跟死都沒什麼兩樣……但還是一無所獲。」


  牟斌眼皮一挑,回過頭望了裡頭滿屋子的刑具,冷冷地下令說:「帶我去看看。」


  校尉聞言,只得領頭在前面帶路。


  詔獄四周圍牆高達十丈,裡面十分幽深,光線極差,用「暗無天日」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即使是陽光普照的白天,必須點燃油燈才能看得見獄中的情形。


  他們在高高的圍牆之內行走,蘇挽月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四周完全沒有她想象中的那種鬼哭狼嚎的受刑者的呻吟聲,甚至連一聲嘆息都沒有。詔獄彷彿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安靜感,當然更確切地說,應該是一種了無生機的、死氣沉沉的絕望感。


  所有進來詔獄的人,幾乎都不可能活著走出去。


  那名校尉帶著他們走進最靠裡面的一間牢房,壓低聲音說:「這是事發當晚,景陽宮外值守的兩名侍衛。」


  蘇挽月心裡有些惶恐,那天晚上她雖然穿著宮女服飾,但難保這些侍衛不記得她的面貌,萬一他們將她指認出來,她的處境豈不是大大不妙?她抬頭看了看牆壁上昏黃的油燈,下意識地向牟斌身後躲了躲。


  潮濕陰冷的牢房裡,有兩團黑乎乎的影子。其中一個仰面躺著,紋絲不動,頭髮髒兮兮的夾雜著稻草;另一人側身靠里,他似乎非常怕冷,將身體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就像一個被燒熟的蝦球。


  「他們……怎麼了?」蘇挽月忍不住問。


  「千戶大人上次審訊之後,一個暈死過去了,至今尚未醒來;另一個已經神智混沌,不認識人了。」那名校尉看了看牟斌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著,「他們被穿過琵琶骨,武功已全廢。」


  被穿琵琶骨?

  蘇挽月嚇得瞪大了眼睛,她之前聽雲天說過,習武之人只要被施過這種酷刑,一身武功就全廢掉了,即使僥倖不死,日後也只能勉強存活,就算拎把菜刀也不見得利索,更不用提什麼恢復功力了。在她印象中,牟斌應該不是一個如此殘忍的人,為什麼對他的同僚下此狠手?


  牟斌仍是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說道:「等他們醒來,繼續訊問。」


  「人都已經成這樣了,還要繼續給他們用刑嗎?」蘇挽月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她心中既愧疚又難過。如果這件事與她無關,她或許還能告誡自己不要多管閑事,保住小命要緊;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與那兩名侍衛毫無關係,他們兩人分明是被無辜陷害牽連,代人受過,才落到如斯慘景。


  「萬指揮使有命徹查此案,我們不過是奉命行事。」牟斌淡淡地解釋了一句,他揮了揮手,示意帶他們來的那名校尉退下。那名校尉很聽話地迅速離開了現場,囚室內只剩下他們二人相對。


  她側過身和他對視,聲音有些顫抖地說:「牟大哥,真的太殘忍了!他們並不是刺客,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他們?」


  「你什麼時候變得同情心這麼泛濫了?」牟斌毫不在意地抬起了頭,熟悉的眉眼和輪廓依然英俊明朗,但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陰森狠絕,「還有一名景陽宮的侍女被拘捕在此,你既然來了,何不去看看?」


  「我不去,我不想看了!」蘇挽月拚命搖著頭,恨不得馬上逃離這個人間地獄。哪怕再多看一眼,她都會情緒崩潰。


  「看一看對你沒有壞處,跟我過來吧。」牟斌沒有理會她的反抗,伸手握緊了她的手腕,半拖半拉地強迫她往裡面的囚室走。


  裡面的牢房更黑更暗,一盞昏暗的油燈被風一吹,簡直瀕臨熄滅的邊緣,陰冷的地氣「嗖嗖」地冒上來,寒風立刻浸到人的骨子裡。


  「看清楚裡面的人,你認識她嗎?之前有沒有見過她?」牟斌忽然換了一種語氣,不再是剛才那名校尉在場時那種公事公辦的態度。


  景陽宮的侍女,蘇挽月當然記得。


  她餘悸猶存地抬頭看,雖然看不清她的模樣,但一眼就瞥見了那人頭上的銀白髮絲,儼然是個耄耋老婦!她明明記得那晚在景陽宮吳皇后寢殿之外遇見的是一名中年侍女,才不過才兩個月而已,她竟然老成了這般模樣?


  「你們對她做了什麼?」她心知這名侍女所受的刑罰絕不會比前兩名侍衛的輕,有氣無力地問牟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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