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夜色迷離(1)
雲天左肩受傷這段時間裡,蘇挽月與他的關係越來越融洽,她幾乎每天都會前去照顧他。
她在毓慶宮中待了這麼久,也漸漸懂得了一些為人處事的規則。要想在皇宮內活得順利,必須要有自己的朋友。因為敵人實在太多了,隨時都有明槍暗箭放過來。
雖然雲天一味效忠於朱佑樘,但他本質還是不壞的,還願意教她暗器功夫,她當然樂於多一個朋友。
這天晚上,蘇挽月照例毓慶宮藏書閣外值守,站在她對面的侍衛是個中等身材,看上去不苟言笑的人,她與他並不相熟,因此只是簡單的點頭打了個招呼。
朱佑樘在藏書閣內看書,一看就是兩個時辰,輪值的侍衛們要到丑時才能換班,蘇挽月雖不是千金小姐,但這種差使絕對是考驗耐性的,她的左腳踝此時還沒有好徹底,站到亥時的時候,左腳已經有些麻木了。她看了看對面的那名侍衛,他竟然絲毫沒有任何動靜,見別人紋絲不動,她也只能忍著牙堅持下去。
酉時剛過,紅綃端著一份托盤走了過來,她低垂著頭,一副溫良恭順的模樣,下巴幾近抵著領子,走近緩緩行了個「萬福」禮給正殿門口站著的兩人:「兩位大人,奴婢來給殿下送燕窩粥。」
對面的侍衛頷首示意了一下,紅綃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即端著托盤進入大殿。
蘇挽月看著他們兩人對視,心底里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二人一個是朱佑樘的侍女,一個是他的侍衛,怎麼好像互相完全不認識一樣?有時候刻意的生疏反而是一種親密的表現,她說不出理由,但只是隱隱覺得,紅綃與那名侍衛之間肯定不陌生。
「你不去看雲天么?」忽然,右邊那名侍衛開口說了一句話,他眼睛依然盯著前方,神色有些凝重。
蘇挽月有些好奇,這人似乎會讀心術一般,問他說:「你怎麼知道我想去看他?」
「你似乎每天這個時辰都會去看他的。」那名侍衛輕描淡寫地說。
「是啊,我可以走開一下么?」她有些猶豫,偏頭問著他。如果裡面那位皇太子突然找人怎麼辦?
「我在這裡守著,殿下若有差遣,我來辦理就是。你快去快回,看看雲天怎麼樣吧。」那侍衛似乎很是好心,主動提出讓她溜崗。
「那多謝你啦,你叫什麼名字?」離開之前,蘇挽月感激地問了一句。
他點頭應道:「我叫莫殤。」
「我記住了。」她點了點頭,心道這個名字還真有點奇怪,這個人雖然看起來不易親近,但對她還算友好。
蘇挽月一口氣加速跑到侍衛寓所,來到雲天的房間門口,只見裡面點著燈,隱約還有人說話的聲音。
她推開虛掩的房門,發現裡面的人竟然是綠痕,她低頭挽著袖子,將錦帕一遍遍的放到旁邊的銅盆里打濕洗乾淨,再擰乾仔細地給雲天擦身,雲天裸著上半身,半躺在床上。
看著這一幕,蘇挽月有點意外,只好假裝咳嗽了兩聲。
綠痕一看到她,臉頰立刻變得緋紅,她一句話也不說,默默地將錦帕塞進自己衣襟里,將金創藥瓶放回原處,低著頭從她身邊很快地走了出去。
看著綠痕匆忙的背影,蘇挽月不禁吐了吐舌頭:「師傅,看來你人緣很不錯,還有人主動來照顧你!」
「別取笑我了。」雲天答了一句,「綠痕是殿下的侍女,不可以隨便開玩笑的。」
「不管誰來照顧你,只要您早點好起來,我就能早點跟您學功夫了。」蘇挽月殷勤地倒來一杯水給雲天,又將他換下來、被人洗過但沒有來得及晾曬的衣服放到靠近火盆的木架上。
雲天忍不住笑了,看著她說:「你做事很細心啊,我還真是沒白收你這個徒弟。」
「那是當然!」蘇挽月得意地仰著頭,「我以前在考古小分隊的時候,所有隊員的後勤補給都是我負責的……」她發覺不小心說溜了嘴,趕緊岔開話題,「的我意思是說,我以前也很細心啊。」
幸虧雲天沒有仔細找語病,他低頭看了自己的傷口一眼,帶著開心的語氣說:「這些天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應該很快就可以出門。」
蘇挽月看到旁邊還有一堆沒有洗乾淨的繃帶,準備出門打盆水來幫他洗掉,剛端著銅盆出門,沒想到迎面就撞見了一個人。
朱佑樘肩披著一襲銀白色狐裘,站在廊檐下,靜靜地看著她。
「殿……下。」她想到竟然是他,他不是在毓慶宮嗎?那個莫殤還答應幫她頂差使,這人怎麼完全不按牌理出牌?
「你當值怎麼當到這裡來了?」他緩聲發問。
「雲天受傷了,我放心不下,來看看他。」她退了半步,低著頭說。
「我知道他受傷了。你要來看他,為什麼不同我說?」因為外面光線太暗,他的臉孔有些模糊,但銳利的一雙眼,在昏暗的環境里也熠熠閃光。
「因為一直看見殿下在忙,不敢打擾。」蘇挽月抬頭看了他一眼,便快速垂下頭去。
「打擾?」朱佑樘皺著眉頭重複了一遍,他其實在門外已站立多時了,也聽到她和雲天二人在房間內歡快地說話,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活潑,看得出他們之間相處得很好。
蘇挽月感覺他的情緒陰晴不定,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連大氣都不敢喘。
他沉默了片刻,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推開了雲天的房門。
雲天此刻依然赤裸著上身躺在床上,他見到朱佑樘來到顯然有些意外,掙扎著下床來給他行禮:「臣參見……太子殿下。」
「免禮。」朱佑樘向前一步,伸手扶住了他。
「臣傷勢已快復原了,過幾日就可以回宮當值。是臣自己行事不慎,讓殿下記掛擔心了。」雲天仰頭看著朱佑樘,眼裡帶著一絲愧悔之意。
「是我讓你們受苦了。」朱佑樘看著明明滅滅的燈火,低聲說道,「你們一定不會白白犧牲。總有一日,我要讓你們得到應該得到的一切。」
他這句話雖然聲音低沉,卻極為堅定。
蘇挽月很少聽到他這樣帶著恨意說話,因此可見他話語的份量,看來他自己對雲天受傷這件事也很是介懷,不然不會如此難過。
「殿下何出此言?能為殿下效勞,是臣三生有幸。」雲天轉眼看到朱佑樘背後的蘇挽月,立刻又補充說,「臣在病中,此地污穢不堪,殿下還是早些回毓慶宮,讓蘇侍衛護送殿下回去吧。」
朱佑樘並不堅持,起身說道:「好好養病,我還有大事等你去做。」
從侍衛寓所通往毓慶宮的路並不長,沿著彎彎曲曲的迴廊抄近路,不過一兩分鐘就可以到達。
但是,朱佑樘走的並不是侍衛們常走的通道。
他繞過寓所後門,從御花園假山背後沿著荷花池一路向東,蘇挽月一手提著羊角燈籠,默默地跟著他走。她心中隱約感覺到他的心情並不好,卻不知道他是為什麼。
宮中凡是大路,夜晚也是燈火通明。
朱佑樘走到御花園中央,忽然停下了腳步,他轉過身看著她,輕聲說:「你很喜歡和雲天待在一起么?」
蘇挽月覺得他問話有些奇怪,覺得有必要為自己臨時脫崗解釋一下,就說:「我去看雲天,是因為他傷得太厲害了,我怕沒有人照顧他……殿下不知道,他那天回來的時候,傷得很重很重,流了一地的血,如果換成別人,恐怕早就沒命了!」
朱佑樘說:「你有這份心思事後幫人,倒不如事前少闖點禍。」
什麼?蘇挽月不禁一頭霧水,難道雲天受傷與她有關?她有些遲疑地問:「你說我闖禍……雲天受傷是因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