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狼狽為奸(1)

  時間很快到了臘月初一,下個月就要過年了,宮裡宮外諸人都一片忙碌。所有當差的侍衛、太監、宮女們都希望把今年的事提前能做完,給來年添個好兆頭,據說很多事如果年尾托到年頭又過了一年,來年就會不吉利。


  錦衣衛查吳皇后被刺一案,依舊毫無進展。


  萬通被萬貴妃時時催促,不禁心急如焚。這些天來,錦衣衛查案完全沒有任何收穫,宮中內外抓不到關於太子朱佑樘的任何蛛絲馬跡,唯一的線索都是不利於萬貴妃的。外面的言官以王恕等人為首,不停慫恿上奏三司會審,弄得他焦頭爛額。


  雖然萬貴妃總是訓斥他無能,但萬通畢竟不是笨蛋,他深知刺殺吳皇后一案,眼下既不能將萬貴妃牽涉其中,也不能「無中生有」把朱佑樘咬出來。雖然這種把戲他們經常使用,但此時如果貿然行事,只怕會落入朱佑樘設好的陷阱,必須時刻堤防。如果實在無法證明萬貴妃的清白,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息事寧人,隨便找只替罪羔羊。若是按照萬貴妃的意思,非要把太子定罪的話,只怕事情真的會鬧大,一旦三司會審,更是大大不利。


  萬通候著憲宗皇帝退朝,立刻急沖沖地向永寧宮來。這件事已不能再拖,必須在臘月間處理妥當才好。


  「萬大人,您這是急著去哪裡啊?」萬通行至永寧宮前面,見宮中御馬監大太監梁芳站在甬道上,笑眯眯地看著自己。這是宮裡的規矩,太監們遇見朝臣的時候要面帶喜色,不容許板著一張臉。


  「梁公公,」萬通急忙拱手,心裡卻納悶怎麼在這裡碰見此人,「我正要去後宮去見貴妃娘娘,梁公公是當值溜達到這呢?」


  「哪有那般閑工夫,我成天忙活得緊,」梁芳仍然笑眯眯地,手一揮佛塵,壓低聲音說,「皇上正在裡面呢,萬大人最好不要進去。」


  萬通抬眼見永寧宮門口侍衛們把守森嚴,候著的宮女太監也比平時多了一倍,立刻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說:「多謝公公提醒,還望互相多多關照。」


  掌印太監梁芳在宮中的地位,雖然名義上次於司禮監懷恩,但實際卻凌駕於懷恩之上。他他在宮裡當差的年頭夠久,長期侍奉在聖駕左右,深得憲宗皇帝寵信,是炙手可熱的紅人。前些日子投憲宗皇帝所好,引見了一位擅長神仙方術的西域僧人給他,憲宗皇帝更是龍顏大悅,對梁芳信任有加。


  「皇上雖然隆恩博愛六宮,但依舊最寵貴妃娘娘啊。」梁芳笑了笑,有些深意地說,「咱家一身孤苦,兩袖清風,哪裡比得了萬大人,有貴妃娘娘這塊金字招牌,大人又何須咱家來關照?」


  萬通一聽就明白,梁芳此人,不愛權不愛行軍打仗不愛官爵,他平生最大愛好就是斂財,嗜錢如命。他眼珠一轉道:「承蒙公公照顧,前些日子下面人進獻了一隻金貔貅碧玉枕,改日拿給公公鑒賞一下。」


  梁芳一聽,笑得合不攏嘴,口中說:「萬大人的東西,自然件件都是好的。」


  兩人正嘀嘀咕咕著,忽聞殿門口的太監傳話道:「梁公公,皇上叫您呢。」


  梁芳趕忙轉身往回走,一路小跑到了殿門口,低著頭弓著身子進了大殿。萬通見他神情惶恐,不知發生了何事,也不敢隨便問人,只好繼續在永寧宮門外等候。


  明憲宗皇帝朱見深今年已經三十九歲了,但他看起來卻遠遠不止這個年紀。


  他幼時被廢為祈王的幾年,后又復立為太子的經歷,讓他這些年非常依賴萬貴妃,總是無條件地相信和寵溺這個自他兩歲起就陪伴左右的女人。雖然她容顏不再美麗,體態也臃腫了,只是最初的懵懂愛意變成了親情,像是習慣了她的存在,無法再去習慣另外一個人的氣息。


  「皇上息怒,彆氣壞身子了。」萬貴妃一邊使眼色給梁芳,一邊撫著皇上胸口,眼神極盡關切之情。


  「奴才該死,請皇上恕罪!」梁芳撲通跪在地上,磕了幾下頭。


  憲宗皇帝並不是一個仁慈的君主,否則當年他就不會縱容大太監汪直橫行霸道,設立西廠這樣一個比錦衣衛和東廠更狠戾的特務機構。西廠不久之後便被廢棄,也並非因為他突然醒悟西廠私設刑堂禍國殃民的種種惡毒行徑,而是源於他的軟弱,不願意麵對一幫正直的朝臣。


  這幾年來,太子朱佑樘漸漸長大,他將很多事情都交給兒子打理,自己整天都在後宮廝混,閑時念經誦佛,與西域方士交流一下延年益壽的心得,日子倒也過得快樂逍遙。


  憲宗皇帝今日動怒,是因有人奏了梁芳一本,說他揮霍奢靡,他令人暗中查訪,才知道內庫里前幾朝積累下的整整七窯的金銀竟然都被梁芳以「宮廷採購」之名花得精光。他心中氣憤,但卻又下不了手狠狠整治,只得氣急敗壞地將梁芳喊了進來。


  「愛妃,你看這怎麼辦好?」朱見深側頭看著萬貴妃,眼神里有些無奈和疲憊,這個時候的憲宗皇帝沉迷於佛事和方術,不想管朝廷和後宮的瑣事,更不想平添煩惱。他許久不召見朝臣了,又怕此事被內閣大臣知道,便是一堆麻煩。


  「皇上莫氣,」萬貴妃安撫了幾句,隨後低頭想了一下,「內庫還不至於太虧空,宮中日常開支之需還是足夠的。臣妾這些年也有些私房積蓄,若是邊關或軍中需用,也還可解燃眉之急。」


  「幸虧愛妃賢德,」憲宗皇帝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若不是有你,朕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恨這些奴才!」


  「皇上恕罪!」梁芳嚇得面無人色,叩首如搗蒜。


  其實這次純屬意外,若不是皇帝突然發現了內庫虧空,他們遲早能從別處弄到銀子處理妥當。平日里梁芳是攀著萬貴妃一步一步爬上來的,暗裡各自都得了對方不少好處,萬貴妃此時也不想少了這麼個幫手,所以說話之間維護梁芳。


  「朕可以不追究,只怕朝臣日後不肯放過你們。」憲宗皇帝嘆了口氣,看著地方匐跪的梁芳,說了這麼一句話。


  「朝臣」二字,說的是大明臣子,但萬貴妃和梁芳都明白,指的卻是另一個人。試問當今天下,誰敢再去追究皇帝都已經不再追究的人和事?這個「日後,分明是暗示將來朱佑樘登基之後,未必會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萬貴妃當然知道,一旦朱佑樘做了皇帝,新帳老賬會一起清算。知子莫若父,憲宗皇帝其實心裡如明鏡一般,朱佑樘這個兒子太有抱負和遠慮,不會如他一樣只知委曲求全。


  梁芳抬了下頭,對上了萬貴妃的眼神,兩人眼神一交錯,暗地就達成了某種默契。


  「皇上,別想那些煩憂的事了,臣妾自會幫皇上處理。」萬貴妃轉移了話題,剝了一顆桂圓送到憲宗皇帝嘴邊,「聽說皇上命工部興建永昌寺,不知道進展如何?一切可順利么?」


  提起永昌寺,憲宗皇帝果然開心起來,微笑著點頭說:「非常順利。那西域高僧繼曉果然有些本事。」


  皇家寺廟永昌寺,地址選在京城西郊,正是梁芳舉薦的僧人繼曉提議修建的。整個計劃十分浩大,預計明年完工,已經逼遷居民數百家,花費國庫數十萬銀兩。但宮裡辦事只講排場,從不講花費和代價,憲宗皇帝一直都很滿意新寺廟的規模。


  萬貴妃趁機瞥了梁芳一眼,道:「你這奴才,雖然犯錯不可饒恕,但舉薦繼曉一事,總算還有點功勞。」


  憲宗皇帝聽萬貴妃這麼一說,再看梁芳老淚縱橫、凄凄惶惶的模樣,忍不住心軟了,說道:「你起來吧。」


  梁芳急忙叩首謝恩,大聲道:「奴才謝皇上不殺之恩!謝貴妃娘娘恩典!」


  萬貴妃揮了揮手,又贊了幾句繼曉辦事效率高、廟宇修得氣派之類,哄得憲宗皇帝心花怒放,也再顧不得再發難責罰梁芳了,一件天大的案件,皇宮內院監守自盜的惡劣行為,頃刻化為無形。


  晌午過後,憲宗皇帝終於要起駕回乾清宮了,萬貴妃送駕到了宮門口,永寧宮內各人都匍匐在地,跪送皇上。


  萬通等候了半日才有機會進宮,見到萬貴妃剛要說話,卻見她說揮了揮玉手說:「不忙,等梁芳過來一起說話。」


  「梁公公不是才隨皇上回乾清宮伺候著么?」萬通不解,不明白梁芳怎麼會馬上過來?

  「內庫虧空的事,他自會過來與本宮商討。」萬貴妃不動聲色,抿了口茶水,「就憑他,如何還得起那整整七房的金銀?我且問你,都察院那個王恕,還活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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