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誰是真兇(2)

  蘇挽月十分不情願地挪動過去,只見朱佑樘穿著一襲朝服,頭上戴著金冠,髮鬢兩側懸垂著兩根金色飄帶,他白玉般的臉在日光映襯下上了一層暖黃色,低頭舒展廣袖長襟,一手舉著墨筆,一手將金獅鎮紙放在宣紙一端。


  「殿下有何吩咐?」她低聲咕噥了一句。


  朱佑樘扔了筆在硯台上,右手攤開伸向她:「把刀給我。」


  「什麼?」蘇挽月不解地問,抬頭看見朱佑樘看著自己的眼神,覺得他漫不經心看人的時候,寒氣逼人。


  朱佑樘沒說話,目光望向蘇挽月腰間,那裡別著一柄綉春刀。


  「殿下說的是這個?」蘇挽月猶豫了下,手擱置在刀柄上,並沒有立即按照他的要求將刀交出去,她本來就是皇宮侍衛,帶刀有什麼不對啊?


  朱佑樘沒有看她,右手直接伸過去抓著蘇挽月手腕,指尖施力,蘇挽月吃痛得鬆了下手,再被朱佑樘左手翻上,直接奪了手裡的刀扔到後頭的書桌上。他捏著蘇挽月的左腕,指尖涼得沁人。


  蘇挽月知道自己武功不如他,恨不能把朱佑樘的手指一根一根從自己手腕上掰下來。


  「我正式告誡你,你已經是毓慶宮的人,要學會聽話順從。」朱佑樘一字一頓,在她耳邊說。


  「我才不要!」蘇挽月終於被惹怒了,顧不得「君君臣臣」的禮儀,她抬起頭來沖著他說,「我又不是你的私人物品!」


  朱佑樘眉毛挑了下,淡淡地說:「你可知你剛才所說,已是逾矩死罪?」


  蘇挽月甩不開朱佑樘的手,反而被他越抓越緊,手腕生疼,賭氣說:「死就死,有什麼大不了的?若要卑躬屈膝的活著,還不如去死呢!」


  朱佑樘皺了一下眉頭:「怎麼如此不聽話?寧願死,也不要學會服從?」


  「宮中內外有那麼多人聽太子殿下的話,少我一個又何妨?」蘇挽月喘了口氣,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我自知武功不高,在毓慶宮也派不了什麼用場,求殿下不要再為難我了。」


  朱佑樘笑了笑,盯著她說:「你這算是在求我么?」


  他嘴唇很薄,笑起來總有些涼薄的味道,不過唇側有兩個很小的梨渦,稍加減淡了那股子清冽,讓他的笑容顯得和煦。


  蘇挽月還沒有開口,只聽外面福海的聲音說:「奴才稟太子殿下,東廠掌印太監懷恩公公求見。」


  朱佑樘應了一聲「宣他進來」,隨即轉頭對她說:「我會考慮一下,等我們見過懷恩,再作決定不遲。」


  這段時間以來,皇宮之內頗不寧靜,皇帝皇后都十分驚恐,皇帝朱見深對眉妃之死和吳皇后被刺這兩件事都十分關注,今日早朝時分,已下旨分別將這兩件事交由東廠和錦衣衛處理,並將進展隨時通報監國太子朱佑樘。


  懷恩走進毓慶宮書房,照例叩首完畢,才進入正題說:「奴才奉皇上旨意,著東廠追查眉妃死因,現已查清結案筆錄在此,請殿下過目。」


  朱佑樘不動聲色道:「呈上來。」


  小太監福海趕緊從懷恩手裡將那份案卷接過呈遞給他,蘇挽月站在朱佑樘身後,順勢向那案卷上看過去,只見上面林林總總寫得甚是詳細,不但有翠縷宮太監、侍女、低級嬪妃、御膳房、太醫院、禁衛軍等諸人口供,還有驗屍報告,以及一份詳細的結案陳詞,最後一句關鍵性的總結是:「……眉妃系服用杏仁露中毒致死,但此杏仁露中另摻雜有苦杏仁,系眉妃托宮嬪轉辦事太監出宮採購,后拌而食用,可確定自盡而死,暫無他殺嫌疑。」


  眉妃果然是自殺的,東廠得出的這個結論,與他們當時的判斷基本吻合。


  朱佑樘臉色冰冷,似乎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看著懷恩說:「眉妃為何自盡?你們可有追查原因?」


  懷恩猶豫了一下,才期期艾艾地說:「此事奴才亦有查訪,但其中礙著一個人……奴才投鼠忌器,故而不敢深究。」


  朱佑樘沉聲問:「何人?」


  懷恩卻不肯直言說出來,他上前一步,弓著身子道,「奴才斗膽,借殿下御筆一用。」


  朱佑樘點了一下頭,只見懷恩挽起袖子,提筆就在桌案的白色宣紙上飛快地寫了一個字,蘇挽月眼角餘光瞥見一個「德」字,心中正在納悶此人是誰,連東廠一號人物督公懷恩都對他如此禮讓忌憚,行事如此機密鬼祟,難道是個很不好惹的人物?


  朱佑樘一看到那個字,臉色也頓時暗了一暗。


  懷恩躬身退回說道:「奴才不敢再查,東廠是否需要繼續跟進此事?還請殿下裁奪。」


  朱佑樘沉默了好一陣,才說:「眉妃既然是誤食過量葯膳致死,不必節外生枝,就此結案吧,翌日啟奏父皇厚葬了她便是。」


  懷恩俯首稱了一聲「是」,又道:「前日景陽宮刺客一案,皇上已交給錦衣衛去辦理了,奴才聽說他們已將疑犯捉拿到詔獄審訊,料想很快也會有消息。」


  朱佑樘面色冷峻地皺著眉頭,語氣嚴肅地說:「近日宮中頻發事端,父皇心緒不寧,眼下東廠最要緊的是不是查案子,而是保護六宮安全,本宮不希望看到宮中再發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懷恩忙道:「奴才必定謹遵殿下旨意,加強宮中巡查管束,並多派遣東廠高手入宮暗訪,決不允許類似事件發生。」


  朱佑樘目帶嘉許地看著他,說:「你管理東廠日久,又要打理宮中諸事,難為你了。」


  懷恩見他誇獎,免不了又表了一番忠心,滿嘴說著「忠孝仁義、皇恩浩蕩」之類的奉承話,臨走的時候,朱佑樘竟然還將桌案上的一個金獅子鎮紙打賞給了他。


  等到打發走了懷恩,福海也關門出去之後,朱佑樘立刻轉過頭,問蘇挽月說:「眉妃一案,你覺得他們的結論可算有交代?」


  蘇挽月雖然心中對他有很多意見,但一碼歸一碼,眉妃這件事畢竟是大事,也就端正了態度,認真回答說:「他們的結論看起來沒有漏洞,但一個人自殺總應該有動機吧?東廠既然查到眉妃之死另有內情,殿下為什麼又要草草結案?就算其中關係到一個很要緊的人,那又怎麼樣?常言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為什麼不順勢查個水落石出?」


  朱佑樘將懷恩所寫的字條撕碎,然後說:「我並非不願意查這件事,只是不願意讓東廠來查這件事。」


  「那誰來查?」


  「你。」他看了她一眼,「只要你能將真兇查明,我就放你回錦衣衛署衙。」


  蘇挽月眨了一下眼睛說:「殿下的意思是,讓我秘密追查這件事?」


  他說:「正是。」


  蘇挽月有些不明白,心道東廠不是為皇家服務的機構嗎?你剛才還誇獎懷恩辦事勤勉,為什麼不直接交給他們辦理?即使信不過他們,不是還有錦衣衛嗎?


  只見朱佑樘深邃的眸子里透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況味,緩聲說:「東廠與錦衣衛人脈盤根錯節,我們身在深宮,其中關節豈能全知?就算眉妃之死仍有內情,也不可貿然行事。」


  蘇挽月點頭說:「那我懂了。如此看來,懷恩公公所說的那位關鍵人物,身份地位想必與殿下差不了多少吧?若是沒有十成把握就貿然行事,只怕我們沒有還抓到他的把柄,反而先落下不好的名聲,是不是?」


  他盯著蘇挽月說:「你猜得一點也不錯。」


  蘇挽月思索了片刻,愁眉苦臉地說:「可是此案已經結了,案卷也在他們手中,如果殿下要我繼續暗訪,至少要給我指一條明路才行。」


  朱佑樘表情寡淡,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說:「我若有明路指給你,還要你幹什麼?你有本宮賜你的六品東宮侍衛總管身份,還不夠用么?」他停頓了片刻,又換上那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說,「若是辦不成,以後可不要說我沒給你機會!」


  蘇挽月再一次被他噎得無言以對。


  好吧,既然他肯給她一個機會,那麼她不妨一試,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按他的意思,將眉妃這件案子查個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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