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眉妃之死(2)
福海帶著蘇挽月一直走到宮內的一所假山前,步步登高上了假山頂上的一座四面紙窗封閉的小亭,才對蘇挽月說:「這裡溫暖且視野開闊,最宜冬日賞月,大人就在此等候殿下吧。」
月亮皎潔燦爛,與數百年後那個時空里的月亮一模一樣。
小亭內早有一名巧手的侍女熟練地泡著茶,舉手投足十分有風度。桌上放置著一套精美的功夫茶具,此刻散發出裊裊的清香。清風、明月、茶香,凝合成一種溫和典雅的氣氛,令人心曠神怡。
蘇挽月站在小亭內向外張望,因為佔據地勢之利,這裡幾乎可以將整座皇宮西面的殿閣一覽無餘。翠縷宮那邊燈火搖曳,隱約有些擾嚷之聲,想必是錦衣衛和東廠諸人都已到場,正在清理善後。
她想起那個無端殞命的眉妃,不禁暗自嘆了口氣。這個美麗的明朝妃嬪,她一生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可謂抵達了人生巔峰狀態,但是這些富貴榮華對她已沒有任何意義了,倘若連生命都不在了,其他的身外之物又有什麼用呢?
月上柳梢之時,朱佑樘終於來了。
不過片刻工夫,他竟然已經換了一身衣服,月白色錦袍配上淡藍色外褂,他摘掉了金冠和玉帶,少了那份貴氣和威嚴,整個人看上去清爽了很多,就像一個儒雅書生,很是平易近人。
朱佑樘坐下之後,對蘇挽月說:「坐吧。」
蘇挽月乖乖坐定,一名垂髫侍女將斟上的新茶送到他們面前,介紹說:「這是最純正的龍井春葉,全部采自西湖龍井台上那一株茶樹。」
她一口就喝掉杯中茶,敷衍地贊了一句說:「好茶。」對作為中國國粹文化代表物品的綠茶,她並不是不欣賞,但確實喝不慣,如果讓她選擇,她寧可喝一杯珍珠奶茶。
朱佑樘看著蘇挽月大口喝茶的樣子,嘆息說:「可惜。」
她瞪大眼睛看著他,小聲地問:「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不苟言笑,說道:「你懂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訕訕地說:「臣確實不懂得欣賞天下極品的好龍井,像臣這種俗人粗人,本就不配來這裡喝茶的。」
朱佑樘又搖了搖頭,注視看著蘇挽月說:「你錯了,你以為我會隨隨便便請人來毓慶宮品茶么?我是有事問你。你身為大明錦衣衛,敢靠近已故之人,敢以身試毒去嗅那玉碗,都並不算什麼稀奇。唯一讓我詫異的是,你當時看眉妃的表情,與常人不同。」
蘇挽月心道我這些年來N部偵探懸疑電視劇可不是白看的,而且身為T大考古系的學生,老師經常帶著她們一起去看古人墓葬和屍骨,這些簡直就是小菜一碟。她故作糊塗,說道:「殿下是不是太高看臣了,臣看眉妃與殿下看眉妃都是一樣的時間和角度,不知哪裡不同?」
朱佑樘輕輕抬手,親自斟滿了一杯茶,然後說:「常人都會看她的臉,你卻在看她的手。」
誠然如此,她不禁暗自佩服朱佑樘的觀察力,在那樣緊張混亂的狀態下,他不但觀察眉妃,觀察宮殿內的擺設,竟然還在觀察她。
她點了點頭,說道:「沒錯,臣確實仔細看過她的手,她的手很白,很瘦,很美,左手手腕上戴著一個價值連城的翡翠玉鐲,右手中指和無名指分別戴著一個金戒指,十個指頭塗的是粉紅色的指甲油。看她的服飾妝扮,足見她是一個很講究的人,如果沒有她右手手背上那一點墨跡污染,她的手堪稱完美無缺。」
朱佑樘聽她說完,盯著她說:「除此之外呢,你還發現了什麼可疑之處?」
蘇挽月料想他是要故意考她的細心程度,繼續說道:「臣以為,眉妃如果是毫無知覺被人毒殺,那麼她臨死之前的表情一定不會那麼安詳。她確實是七竅流血而死,但她的五官依然美麗動人,照常識來說這是不可能的,就算一個人再高貴優雅,在生死攸關之際也會只剩下求生呼救的本能,而她完全不是。」
朱佑樘聽蘇挽月說完,問她說:「你可注意過房中的那幅《洛神圖》?」
「臣對字畫知之不多,什麼都沒看出來。」她本是實話實說,鑒賞字畫這些雅事,還真不是她的強項。
朱佑樘肅了肅臉色,站起身來背對著蘇挽月,過了好一陣才說:「那幅圖是贗品,並非衛明鉉真跡。你不知道此畫來歷,此畫是當年先皇成祖皇帝尚在燕王任上時,一名江湖友人所贈,畫中洛神之容貌是衛明鉉照先皇生母瓮妃容顏所繪,先皇視若珍寶。兩年前明軍大敗蒙古,獲得女俘數名,父皇見其中一人竟然酷似瓮妃,以為是瓮妃族人或遠方親眷,所以特地賜封她『眉妃』之封號,並將此畫也交由她保管。」
他說的事情簡直千頭萬緒,其中更有許多蘇挽月不知道的歷史秘密,她花了好半天才理清頭緒。
原來明成祖朱棣並不是他父親朱元璋嫡妻馬皇后的親兒子,他的生母是一個叫「瓮妃」的蒙古族女子。明憲宗皇帝的手下前年俘虜了一個很像瓮妃的蒙古女奴,因為兩人長得太像,明憲宗皇帝覺得這女人應該跟自己的祖宗生母有親戚關係,所以皇恩浩蕩娶了她做妃嬪,還將那幅珍貴的洛神畫像賜給了她。照這樣看來,那幅畫相當於眉妃的「護身符」,應該十分珍貴了,怎麼突然變成了贗品呢?
蘇挽月猜測著說:「殿下覺得兇手可能是為了換走那幅畫像,才對眉妃下毒手?」
朱佑樘搖頭說:「不是。」
蘇挽月仔細琢磨了一下,心頭忽然湧現了一個更大膽的想法,立刻說道:「臣明白了……難道是因為畫像不慎遺失,眉妃知情之後自覺有罪對不起皇上,所以一時想不開,索性服毒自殺了?」
如果是這樣,眉妃死前的從容淡定之態就完全可以得到解釋,因為她本來就是一心求死呀!
朱佑樘居然窮追不捨,問蘇挽月說:「那她手背的墨跡又如何解釋?」
這確實是個問題,蘇挽月想了一想說:「也許……那幅贗品正是出自她的手筆,恰好那天剛剛繪畫完畢,還沒來得及擦凈手。」
朱佑樘神情肅然,背著手在小亭內走了一圈,然後說:「這些都是你的猜測,還有幾分道理,且等懷恩他們調查之後再說。你今晚在宮中逗留太久,早些回去吧。」
他最後一句話聲音極其溫柔,有一種悉心叮嚀的感覺。
蘇挽月站起身,正要掉頭離開,卻聽見他說:「你品嘗過了我宮裡的極品龍井,連道謝都沒有一聲么?」
她沒想到這個皇太子還懂得跟她開玩笑,立刻就說:「臣多謝殿下的好茶,告辭了!」
他扭過頭去,只留一個背影對著她,說:「快走吧。」
蘇挽月如獲大赦一樣走出毓慶宮,想到剛才跟朱佑樘喝茶的情景,心裡只覺得這個大明皇太子表面看起來又高傲又嚴厲,但總體來說還算聰明正派,貌似現代歷史學家對他的評判也還不錯。
只是,他竟然如此神似那個與她在酒店內共度過一晚的神秘男人Alexander.Su!她想起那個差點讓她進拘留所的男人,就忍不住恨得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