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情愫暗生(1)
雪花飄落如柳絮紛揚,天氣越發寒冷,滴水可成冰。
蘇挽月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會在明朝成化二十一年的歷史時空里,在北京紫禁城午門城樓之上,被皇太子朱佑樘下令「罰跪」。被司禮監下屬太監們監督著打板子已經夠倒霉了,沒想到厄運並沒有結束,而且一輪接一輪!
好在,蘇某人一直是個樂觀主義者!
她努力讓自己想想開心的事情,比如小學時代惡作劇抓蚱蜢放到同學的座位上啦、初中考試連夜打小抄貼在手腕上順利過關啦、高中時期倒賣電話卡賺了一筆不少的零花錢啦……這些亂七八糟的狗血事件想起來依然很有趣,她忍不住微笑起來。
但是,畢竟是大病初癒的身體,她的體力很快就耗盡了,等牟斌匆匆忙忙趕到的時候,蘇挽月已經十分狼狽地跪坐在雪地里,面色蒼白如紙,平時亮晶晶的眸子也黯淡無光。
「你怎麼樣了?」牟斌看到虛弱不堪、身體搖搖欲墜的蘇挽月,立刻一個箭步沖了過來。
「總旗!」張允帶著慚愧和懊惱叫了一聲,「都怪我出的餿主意!好好的來逛什麼城樓,害得你被罰!」倘若不是他拉著蘇挽月來這裡,就不會碰到那個脾氣陰晴不定的皇太子殿下,也不會讓前幾日剛受了廷杖的她再遭一回罪。
「現在不是廢話的時候。」牟斌冷冷說一聲,「你去毓慶宮通報太子殿下,就說蘇總旗在城樓罰跪已久,眼下不省人事、生死未卜,我們先帶走了她。」
張允立刻點頭,領命離去。
「我可沒有不省人事,也沒有生死未卜。」蘇挽月想到朱佑樘那副冷漠的臉,再看看牟斌的神情,不由得想笑。任他朱佑樘再精明,也有被錦衣衛下屬蒙蔽的時候呀!
「你還敢笑?」牟斌斥了一句,他伸手解下自己的黑色羽緞披風,披在蘇挽月的肩膀上,伸出一隻手試圖扶她起來。
「我……站不起來了。」蘇挽月剛想支撐站起,但膝蓋只略伸直了一點,就傳來一陣鑽心地疼,這石面的冷氣太嚇人了,沁到骨頭裡。
北方的冬天畢竟不是吃素的,晚間更是大幅度降溫,蘇挽月此前跪了足足幾個時辰,體力已到極限,全靠精神力量給自己打氣,此時困境解除,才發覺自己已經透支太多力氣。她已經凍得感受不到任何溫度,儘管她穿著錦衣衛的冬季制服,里料扎綁著的棉料也挺厚實,還裹著牟斌的貂毛披風,卻仍是渾身冰涼。
「我若不來,你今天只怕會死在這裡。」牟斌眼底掠過憐憫和疼惜之色,嘴上卻說,「你剛剛得罪了指揮使,又來皇太子眼前捅什麼簍子?嫌小命活得太長?」
「我哪裡敢招惹太子啊!」蘇挽月只覺得有冤無處訴,「只不過跟張允私下說了一句話而已,誰知道他從我們背後突然走出來……」
牟斌舒了一口氣:「靜坐常思己過,閑談莫論人非,臣民背地裡本來就不該議論朝政,更何況這裡是皇宮禁苑?太子殿下這次出手懲誡你,正是要你長點記性,切記以後不可再犯。」
他眼看蘇挽月艱難地想支撐自己站起,又不得不匍匐佝僂下去,忍不住伸出雙手攙扶著她,將她半抱在自己懷裡,這才讓她勉強從雪地里直立起來。
「明朝皇宮規矩真多……我以後會小心的。」蘇挽月不是第一次聽牟斌的教訓,但她看到牟斌的神情少有地嚴肅,不敢再胡亂回話。她發覺牟斌帶著自己並不是往午門之外走,而是向著相反的方向,不禁好奇地問,「我們現在去哪裡?不是回鎮撫司衙門么?」
「北鎮撫司太遠,我今夜在宮中當值,先去我那裡吧。」牟斌淡淡應聲,帶著她加快了腳步。
「我留在宮中,會不會不方便?」蘇挽月眼珠轉了轉。
「只要你不惹亂子,就沒有不方便。」牟斌冷著臉又訓了一句。
「我的衣服還有生活用品,都在鎮撫司衙門裡呢!」讓她住在錦衣衛宮中寓所沒問題,但要她每天亂七八糟地不刷牙不洗臉髒兮兮地在宮中住宿,實在有違她的生活習慣。
「叫蓉兒收拾好,張允給你取來就是了!」牟斌簡直要抓狂,她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啊?就因為她此刻身體狀況極差,幾乎去了半條命,他才急著要帶她回宮中寓所療養,她卻只關心這些有的沒的!女人果然是女人。
「這幾天蓉兒一直很照顧我,我還沒向她道謝。」蘇挽月低聲嘀咕著,蓉兒真的是個很貼心的女孩。
「你都沒向我道謝,反倒想著向蓉兒道謝?」牟斌有些好笑,他笑起來臉色也沒那麼嚴肅了,鼻子很挺很直,嘴角很淺淡地勾勒了一抹笑意。
「我好冷。」蘇挽月閉著眼睛躺在牟斌懷裡,聲音很小地說了一句,她只覺得頭痛欲裂,將身體蜷縮在他懷裡。
「再忍一忍,馬上就到了。」牟斌走得更快了,他猶豫了片刻,伸手將懷裡的人摟得更緊了些。
午門之後就是太和殿廣場,天黑后除了宮內值守的侍衛,鮮少有人經過此地。穿過廣場,左轉經過兩重殿殿,再經過一道穿堂垂花門,沿著東邊的迴廊再往裡走,就是牟斌等人在宮中的歇息之所。
一名侍衛看到牟斌滿身雪花走來,臂彎里還拖著個奄奄一息、體態嬌小玲瓏的人,被嚇了一跳:「千戶大人,可要屬下幫忙?」
「不必,你們各自值守吧,讓他們多送幾盆炭火進來。」牟斌示意那侍衛退下,伸手推開房門,轉身把蘇挽月放在床榻上,親手展開棉被蓋住她,蘇挽月只覺得全身抽痛,腦子如同被一柄利刃在切割,她扯著被角蜷著身子,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木香氣息,炭火越燒越旺,她感覺到臉頰熱得發燙,身體手腳卻依然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仿若冰火兩重天。在暴冷與驟熱之間煎熬,她的思維也越來越混沌,漸漸昏睡過去。
「宛岳,宛岳。」她隱約聽見耳畔有人在呼喚,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立刻看見他坐在床頭。
此時,牟斌已脫下了錦衣衛飛魚服,他穿著一件普通的素色錦袍,低垂著頭輕吹著葯碗,她只能看到他的半張臉頰。他的鼻樑高直而堅挺,面孔清秀俊逸,嘴唇紅潤,下巴挺直,微微有些黑色的鬍渣印,看上去卻非常乾淨整齊。毫不誇張地說,作為一個男人,他的臉確實長得很帥,但誰能想到,脫下錦衣衛的包裝之後,他本人的氣質竟如此俊美纖柔,儼然一位翩翩濁世佳公子。
蘇挽月努力睜開眼睛,應了一聲:「我剛睡著了……」
他將手伸過來,放在她的額頭上,立刻被那種溫度嚇了一跳:「居然燒成這樣。」
她覺得他的手好冰,唇角乾裂得厲害,人體溫升高了,會蒸發體內水分,細胞的水分流失就讓皮膚乾裂,看樣子她病得不輕。
他將手裡的碗送到她唇邊,溫柔地說:「全部喝下去。」
蘇挽月抬眼看見那碗漆黑如墨的不知名藥水,從小最怕喝葯的她,在他眼光的威逼之下不得不喝了一口。她吞了一口葯汁,頓時覺得五臟六腑都苦透了,而且那種苦並不是咽下去就結束,它會一直殘留在口腔的每一個味蕾中,后咽下去的部分瀰漫在你食管和胃部,就像分裂繁殖的單細胞生物一樣,一分二,二分四,直到你整個身體都叫苦不迭。
「這葯是苦膽熬的嗎?」她有氣無力地抬頭,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多苦都要喝完,一般的傷寒葯沒辦法逼出你的寒氣。」牟斌重複了一遍,他一手扶著她的後背,一手端著葯碗,語氣完全沒有商量餘地。
「我喝不下去,太苦了!」她忍不住哭喪著臉,腦子因為高熱已經糊塗了。她全身都在發燙,整個人也被裹得密不透風,但沒有一個地方在出汗,寒涼之氣聚集在體內散不出來。
「良藥苦口,聽話。」牟斌見她如此難受,不由得換了一種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