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風雪邂逅(2)

  「好!去哪裡啊?」蘇挽月這些天簡直快要悶壞了。她的想法跟張允不謀而合,她也想出去走動走動。這幾天她醒醒睡睡,已經煩不勝煩,每次睡去的時候都暗自祈禱醒來時能夠回到新世紀,但事不遂願,總是一睜眼又看到明朝的繡花枕頭,讓她大失所望。


  「我帶你去午門城牆上走走,那裡視野開闊!」張允永遠聲如洪鐘。


  按理說張允是個校尉,蘇挽月是個總旗,官級比他大了兩級,張允應該在蘇挽月半步后隨著。但張允天生階級觀念淡薄,他要和你談得來,就並著肩稱兄道弟,他要看你不順眼,豈止是讓半步,應該在後面百八十步隔著,也不想扯上話說。這一點換做別人可能受不了,但恰好對蘇挽月的胃口,兩人怎麼看對方都覺得特別投契,儼然一對知交老友。


  蘇挽月此前所住之處,是北鎮撫司後面的錦衣衛署衙,大部分錦衣衛都聚集於此。只有錦衣衛中的皇帝侍衛親兵,才能住皇宮裡面,而其餘分管偵緝的錦衣衛一律住南鎮撫司。南北鎮撫司都屬於外城,午門以內才算內城,蘇挽月至今還沒去過內城,張允要帶她去的,正是內外兩城連接之處的城牆上。


  明朝紫禁城的午門分「三明五暗」。 在皇宮通往外城的眾門中,午門最尊位置最險要,是紫禁城的正門,由錦衣衛親自把守,就算同為親兵,也需令牌才能通行。正中門只有皇帝才能走,西側門供皇親國戚進出,東側門才是文武百官的出入口。


  張允帶著蘇挽月到了午門東側門,張允亮出了錦衣衛通行令牌,蘇挽月愣了一下,差點就要怯場,忽然福至心靈,她果斷從腰裡摸出一張和張允一模一樣的令牌,亮給值班侍衛看。


  好險,幸虧蓉兒細心周到,早上給她拿衣服的時候,就將這塊令牌掛在她的腰帶上。所幸她沒有被為難,值班的侍衛禮貌性地點了個頭,將他們二人放了進去。蘇挽月不知道自己以前認不認識這些人,但還是禮貌性一一回禮。


  「總旗,這裡風景不錯吧?」張允望著面色凝重的蘇挽月。


  蘇挽月垂著手走上城牆台階,心頭忽地一動,竟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在某年某月曾經經歷過這樣的場景,那種感覺十分怪異,但又說不出怪異在何處,只隱隱有些記憶的碎片在腦海里聚集。


  她手扶著垛牆,探出頭向外看。


  明朝的紫禁城,就是現代的北京故宮博物院。雖然經歷了好幾百年的洗禮,但蘇挽月記憶中的故宮與眼前的宮殿似乎並沒有太大的出入,相比之下,眼前的紫禁城反而顯得更稚嫩一些。垛牆後面是宇牆,牆頭所覆蓋的六色琉璃瓦和油筆彩繪,比六百年後的故宮更加鮮活靈動。


  蘇挽月沖著張允笑了一下,這裡風景確實不錯,只可惜,她再也不能回到曾經與父母雙親攜手同游北京故宮、登上城樓的那個時空了。


  「對了,總旗或許還不知道,牟千戶大人前日已正式調入宮中當差了。」張允忽然說。


  「他是升職了嗎?」蘇挽月聽見這個消息,第一反應就是牟斌陞官了。


  「只是平調為宮中禁衛軍統領,並非升職。聽說是萬指揮使調度的,可我總覺得那老瘟神必有陰謀!」張允皺著眉說出了自己的推斷,他是個粗人,有什麼就說什麼,太過高明冗雜的手段他通常都猜不出,但只要涉及錦衣衛指揮使萬通,直覺就告訴他沒好事。


  蘇挽月暗想,宮內禁衛軍由錦衣衛千戶統管,這是一支離皇帝最近、最受信任的親兵,他們不用管稽查事項,只負責皇帝的安全。雖說責任更重,但畢竟日夜在帝君身側,隨時可能因為龍顏大悅而獲得升遷的機會,總得來說,萬通如此調度安排,從職位上看不算很坑人。


  「這事未必是壞事,牟千戶應該能做好吧?」她試著問。


  「問題是,千戶大人一走,誰來當我們的頭兒?如今管偵緝那幫孫子,有幾個像牟千戶這樣能幹?」張允說得義憤填膺,「只知道拍老瘟神的馬匹。我看我們以後沒幾天好日子過了!」


  見他一口一個「老瘟神」形容萬貴妃的弟弟萬通,蘇挽月忍不住想笑。據歷史記載,明朝憲宗皇帝專寵萬貴妃,而且倚重宦官,以至奸佞當道,朝綱敗壞。然而最讓眾人詬病的並非後宮專寵,而是萬貴妃的年紀竟然比憲宗皇帝大了整整十七歲!現在是成化二十一年,朱皇帝三十九歲,卻仍然寵愛年近六十的萬貴妃,連帶她的家屬也雞犬升天,如果這不是真愛,那世間還有什麼是真愛啊!

  「算啦,別在這裡做無謂擔憂了。既然朝中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們也只能認命啦!你也不必唉聲嘆氣,先做好自己的事吧!」蘇挽月輕聲安慰著張允,「人在做,天在看,命運之神自有安排。」


  張允「哼」了一聲,沒接話,茫然看天。


  蘇挽月不禁笑出聲來,她覺得張允這傢伙呆愣的時候實在很可愛,最萌不過天然呆啊!

  「當今朝中誰是道,誰是魔?」垛牆下突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蘇挽月全無防備,頓時嚇了一跳。


  她驀然驚覺牆下有人,回首看時,只見石階上緩緩步上一個人,他身穿一襲白色狐裘,上綉五彩蛟龍出水的圖案,腰間玉帶玲瓏剔透,腳踩一雙金線雲靴,腰背挺得筆直,高高的衣領遮蓋著大半張臉,看不清真面目。他緩步而來,於斯文優雅中透出幾分雍容與傲氣。身後還跟隨著一名太監和兩個侍衛。


  蘇挽月乍見此人,腦海里竟然不由自主地浮現起一句詩,「與君相逢來世日,玉樹臨風一少年。」


  他們剛剛只來得及匆匆一瞥,甚至連來人的模樣都沒有看清楚,張允立刻拉著她的衣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稱道:「給太子殿下請安!」


  蘇挽月突然之間被張允拉得一同跪倒,扯到了剛剛癒合的傷口,頓時疼得她七葷八素。她知道明朝規矩,臣子是不允許直視君主和其皇子的,認為這是褻瀆皇權的大不敬,她始終低著頭跪在地上,看著一襲白袍衣角立在眼前,卻沒有抬頭看。


  她原本從來都不相信皇子是「真龍轉生」這種說法,但剛才看到那位明朝皇太子,未來的明孝宗皇帝朱佑樘,卻真的比平常人多了一種無法言說的威懾力,他根本無需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就已經讓人覺得很壓抑,也許這就是現代人所說的「氣場」。


  「你叫什麼名字?」許久,蘇挽月聽見頭頂有聲音傳來,冷冷清清的,不傲慢,也不浮躁,完全聽不出情緒。


  「回太子殿下,微臣是錦衣衛總旗蘇挽月。」蘇挽月回答著。如果眼前這抹青衫的主人是當朝太子,那他身世坎坷、孤傲高潔的歷史傳聞看來是不假了,半丈之內都能感覺到他那種清冷淡泊之氣。


  天氣漸漸陰沉,空中飄下一團又一團的雪花,夾裹著大顆粒的雪珠子,,落在地上化成了水,不消一會地上淺淺濕了一層。


  蘇挽月只能低頭看著地面,她是第一次感受北方的冬天,這裡的冬天相當肅殺冷冽,但沒有南方的濕冷,風很大,但沒夾雜著濕氣的大風尚且只能刮划人的皮膚,不會冷蝕人的骨骼。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那皇太子說:「你,先起身,回去吧。」


  她抬頭看了看,發覺他說話的方向並不是對著自己,而是對著張允。


  「微臣遵命。」張允遲疑了一下,而後站了起來,蘇挽月不能看到張允的表情,但感覺他猶豫地站在那裡,並沒有立刻就走。


  「殿下叫你走,你還愣著幹什麼?等賞呢?」這話是那位跟著的公公說的,語氣已然不太耐煩。


  「是。」蘇挽月低著頭,聽見張允離開的腳步聲,心裡直犯嘀咕,為什麼不是她和張允兩個人一起走呢?

  「殿下,外面風雪大,您快點回宮吧,當心受了風寒,奴才可擔當不起!」那公公換了個關切的語氣,又說了一句。


  那皇太子沒有答話,蘇挽月看見綉金線的靴子挪動了一步,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蘇挽月,你就一直跪著吧。」聲音很平淡,彷彿在和一個再熟悉不過的熟人隨意聊聊天氣。


  蘇挽月一聽就蒙了,他這是什麼意思啊?自己做錯什麼了嗎?但她不敢立刻就問,畢竟入鄉隨俗,她還沒有膽大到捋龍鬚的地步。隱隱約約之間,她感覺到那批人漸漸離去,才稍微抬頭。


  只見一個挺拔的背影,披著一件白色銀狐披風,在風雪之中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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