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風雪邂逅(1)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外面雪似乎下得更大了,依稀可聞簌簌喇喇的雪粒子敲打在紙窗上的聲音。


  明朝畢竟是古代,入夜時分沒有電,沒有日光燈沒有電視更沒有所謂的「城市夜生活」,這種迷離的黑暗讓蘇挽月覺得特別孤單。在無邊的黑暗中,她想起了父母、想起了老師和同學們,甚至夜市上那個賣酸辣粉的大娘,公元2012年的那個自己,就這麼突然從酒店裡消失了,加上之前又一夜未歸,她的父母會不會急得頭髮都白了?

  她差點被兩個警察抓進公安局拘留,卻鬼使神差地撿到了一枚戒指,然後莫名其妙地附身到了一個也叫「蘇挽月」的明朝女錦衣衛身上,這個錦衣衛偏偏還夠倒霉的,剛剛挨了一頓板子。蘇挽月想到這裡,不禁有些憤憤不平,憑什麼別人穿越碰見的要麼是阿哥要麼是皇子,自己差點被撞死了,好不容易穿越過來吧,卻先吃了一頓「竹筍炒肉」!

  她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一種什麼力量,將她帶到這個陌生時空里來的呢?

  忽然,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蘇挽月被那聲響驚斷思緒,警惕地望向門口。


  一個年紀十六七歲、體態苗條的少女,正舉著燈籠站在門口,她身穿一襲粉色的厚襖羅裙,烏黑的額發上覆蓋著未融化的雪花,發梢上也帶著雪珠子。


  「蘇大人好些了么?奴婢來給您掌燈吧。」那女孩溫柔體貼地走過來,對著她福了一福,緊接著還行了個跪安之禮。


  蘇挽月乍受如此禮遇,簡直受寵若驚,忙說:「你是誰?不必客氣,起來吧!」


  那少女起了身,挑亮了桌子上的油燈、換了熏香,然後恭恭敬敬地站到床邊說:「蘇大人,公子遣奴婢來照顧您幾日。」


  「哪位公子?」蘇挽月茫然發問。


  「我家公子姓牟。」少女垂著頭回答,顯然不敢直呼主人名字。


  蘇挽月愣了下,立刻明白了她所說的「公子」是誰。她聽張允他們叫牟斌「千戶大人」,按照明朝品級制度,錦衣衛千戶屬於正五品官職,朱元璋從開國時代起就設立了錦衣衛署衙,起初錦衣衛只挑選孤兒養育作為皇家專用的特別警衛,但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官宦子弟也進入了錦衣衛當差。她記得歷史上並沒記載牟斌他爹是誰,應該不是特別有名氣的明朝官員,不過照她推斷,牟斌也不像是普通老百姓的後裔,否則決不會這麼年輕就混到了五品的官職。


  那少女見她不說話,又道:「奴婢給大人做了紅豆羹,可以促進傷口癒合,大人可要用一些?」


  蘇挽月聽得頭大,說道:「你別奴婢大人的了,你叫什麼名字?」


  「蓉兒。」那小姑娘低著頭回答,一張巴掌臉本來就小,越埋越看不見了。


  「我叫蘇挽月,你可以叫我宛岳。」果然人如其名,這個蓉兒看上去很是溫順、柔弱,她將雙手交疊放在腰間,垂頭站在那裡,一副安安靜靜的模樣。不得不說,古代的名門望族的奴僕規矩都教得好,就連一名普通侍女,行為舉止也很有風度儀態。


  「奴婢不敢。」蓉兒頭埋得更低了,她綁的是最簡單的瑤台髻,頭髮從兩路分下,將兩股發再編成一束,十分清新可愛。


  「我才跟你說了,別再叫自己『奴婢』了啊!」蘇挽月一臉無奈,明朝果然是中國封建禮教規矩最根深蒂固的一個王朝,竟然能把人教得這麼奴性順從。


  「奴婢不敢。」


  蘇挽月頓時無語,面對這類膚白幼齒的軟妹子,她完全沒脾氣。嗅到蓉兒手裡的紅豆羹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她才想起來睡了一下午連口水都沒喝。「紅豆羹給我,我快要餓死了!還有別的點心沒有?」人一旦發現自己餓了,就會非常非常餓。


  蓉兒立刻使勁地點了點頭,忙不迭地舉著燈籠出去給她覓食。


  半刻鐘后,蓉兒已經將一大堆好吃的點心送了過來,有豌豆黃、驢打滾、爆肚、火燒、桂花糕、栗子糕、餛飩……雖然這個時辰已經過了晚膳時間,但幸虧明朝錦衣衛署衙員工福利夠好,后廚的夜宵是從來不間斷的。


  蘇挽月吃著東西的時候,蓉兒就站在一旁看著她。蘇挽月擦了擦嘴角,問她說:「牟斌在哪裡?」


  「公子酉時應了一份急差使,被皇太子殿下召進宮去了。」蓉兒連忙回答。


  「你不是錦衣衛的人吧?」蘇挽月旁敲側擊地問,按照明朝律例,錦衣衛署衙門裡是沒有侍女的。


  「蓉兒是公子家中的婢女,」蓉兒不敢抬頭看蘇挽月,答得小心謹慎。「今日老爺聽聞大人受傷,也囑咐蓉兒務必盡心照料。大人和公子從小交情甚好,老爺早將大人視如半女,大人也是奴婢的主子。」


  「我改日再去拜謝你家老爺。老爺公務也忙么?」蘇挽月順水推舟說了一句,然後等著蓉兒接話。


  「老爺前年就已卸任了,如今在家頤養天年,並無公務可忙。」


  蘇挽月聞言,不禁狡黠地笑了一下。看來她的猜測果然沒錯,蓉兒口中的老爺應該是牟斌的父親,古人認為入仕是極好的,從商賤之,毫無疑問牟斌來自一個官宦之家,他果然是明朝的「官二代」。


  據歷史記載,明朝的廷杖之刑是非常厲害的,輕則重傷,重則喪命,僅嘉靖前後三朝就曾經當庭打殘一百多個言官,打死過二十多人。


  蘇挽月足足在床上躺了三日三夜,蓉兒一直陪在她身邊。


  這個侍女雖然不識字,但繡得一手好女紅,蘇挽月看她熟練地穿針引線,不由得一陣羨慕。不要說刺繡了,她連一張普通的十字綉都搞不定。等到她傷口都結痂之後,蓉兒攙扶著她下床試著走動。


  下床之後,蘇挽月第一件事就是找鏡子。


  她很好奇這個明朝與自己姓名讀音相同的奇特女孩「蘇宛岳」,究竟是怎樣的一副模樣?蓉兒乖巧地搬來一面銅鏡,蘇挽月往鏡中看了一眼,頓時傻眼了。


  鏡中人影分明就是她自己,只不過裝束儼然是一個身穿月白綢衫的明代少女,雖然五官面目與她本人幾乎一模一樣,身材也相差不遠,但眉目之間的氣質卻完全不同。這個蘇挽月氣質也算乾淨颯爽,但總覺得嬌滴滴的沒有力度,她們這些古代女子跟身為現代都市女孩的本尊一比,還是顯得柔弱太多。


  蘇挽月瞪大眼睛看著鏡中人,鏡中人也瞪大眼睛看著她。


  蓉兒在一旁忍不住溫柔提醒說:「大人這幾日雖然有傷在身,但看起來並未清減太多,氣色反而更好了。」


  蘇挽月默默地將視線離開鏡子,心裡卻一點都快樂不起來。


  蓉兒小心翼翼地問:「大人是不是覺得蓉兒伺候得不好,所以心情鬱結?」


  蘇挽月搖了搖頭,說道:「跟你沒關係。」


  蓉兒試探地向鏡中看了一眼,又說:「恕奴婢多嘴,是否因為大人平時總是穿男裝,如今突然換了女裝不習慣?衙門裡的其他女官,奴婢也曾見過許多,她們都是穿女裝的,大人若是願意,何妨一試呢?」


  蘇挽月見她這麼說,不禁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跟男裝女裝也沒關係。」


  蓉兒這下徹底糊塗了:「如此……奴婢就不懂了。」


  蘇挽月心道,我的心事你怎麼可能懂?只怕這裡的人一個也不會懂。如今,這個明朝的蘇宛岳像她也好,不像她也好,身體都已經與她融為一體了,不接受也要接受,否則這件事情所帶來連鎖不適反應將會雙倍傾注在她身上,避無可避、逃無可逃。時至此刻,她也只能硬著頭皮說服自己,接受這次穿越的事實了。


  那黑衣少年張允每日必來報道看望蘇挽月,每次他一來,總是不見其人先聞其聲,隔著房門十步遠就聽到他銅鑼樣的聲音。


  「總旗果然好得快,才八天就能活動自如了!我就說您不會被一棍子打趴吧。」黑漢子剛進屋,就看見蘇挽月已經穿著飛魚服,一身抖擻地站在刀架前,擺弄著刀鞘。


  「我身體基礎好嘛。」蘇挽月想想還是很開心,她踢了踢腳上靴子,扭了扭腰稍微活動了下,十日之期將到,她的傷差不多快好了。她身上這套錦衣衛飛魚服雖然式樣複雜,但行動還算方便。


  「總旗是不是覺得悶啊?要不,我帶您出去走走?」張允眼睛一瞪,就自己出了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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