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公子清塵(2)
華天香懶洋洋地托著香腮,笑容可掬地道:「我倒覺得冷小三對你不錯啊。這滿京城你見過哪個男子那麼聽話的?你讓他往前他絕不往後,你讓他向左他也從不向右啊。」
慕容婷哼了一聲不回答。
葉璃有趣地看著她的反應,女孩子難免會喜歡優秀而強大的男子,連女子都打不過的冷三公子慕容婷自然看不上眼。不過看起來慕容婷也並沒有她自己以為的那麼討厭這個未婚夫。而且……一個從小挨打到大,每次都輸還時不時湊上來找揍的男人,真的有那麼弱么?葉璃在腦子裡天馬行空地想著。
慕容婷氣來得快走得也快,很快就把那個煩人的未婚夫拋在了腦後,拍拍手起身道:「走吧,逛街去。咱們可不是出來喝茶的。」
三個少女加一個偽少女歡快地穿梭在京城有名的商鋪里,很快都收穫頗豐。葉璃看著身後的隨從手裡大包小包的,好笑地跟著三人四處轉悠。不得不承認無論哪個時代,女人的購物慾都是很強的。葉璃也沒有閑著,跟著三人逛街的同時順便也瞄了眼自己手下幾個最近正在改建的鋪子,雖然沒有進去不過從外面看成果是讓人滿意的,相信能趕在婚期前一個月重新開業。到時候說不定可以順便請大表哥為藏珍閣提一幅匾,葉璃心底默默地打算著。
將幫忙拿東西的下人打發了回去,逛街逛累了的少女們打算找個地方吃午餐。對京城美食最熟悉的慕容婷推薦了楚香閣。
楚香閣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樓,從不輸名門世家的豪華裝潢就可以看出這家酒樓的主子很有背景。楚香閣的生意比想象中更好,衣著乾淨合宜的小二恭敬地向四人道歉表示已經沒有空置的雅間了。慕容婷直接讓小二領著四人上了二樓找了個還算不錯的位置坐下。
點了菜慕容婷滿足地笑道:「楚香閣的松鼠桂魚堪稱京城一絕,我來了兩次都沒有吃到,沒想到叫你們一起來居然會有,今天果然是好運氣啊。」
四人正開心地聊天,另一邊的雅間門砰的一聲從裡面打開,一道紅艷的倩影從裡面沖了出來。慕容婷驚訝道:「咦?那不是……小心!」話音未落,慕容婷已經站起身來飛快地躍了出去。
這道艷麗的倩影飛快地從雅間里衝出來,眼看就要和端著滿滿一托盤菜肴的小二相撞。慕容婷在同一時間躍了出去想要拉住那女子,卻依舊慢了半拍。
「小心!」葉璃幾乎在小二被那紅衣女子撞上的時候就計算出了托盤裡那鍋熱騰騰的湯將會被撞出的方向,她隨手抓起一隻空碗扔了過去,硬生生將剛剛離開托盤飛向某人頭頂的湯鍋向左側撞偏了一些。一陣乒乒乓乓之後,剩下的幾個盤子除了一個跌落在跟前的地上,湯汁濺上了一位客人的衣服之外,並沒有造成更嚴重的損失。
整個二樓頓時一片寂靜,小二臉色慘白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湯鍋,又感激地看向旁邊坐著的青衣少女。如果不是這位姑娘,那鍋剛剛下火的滾湯很有可能會落到靠樓梯邊背對著自己而坐的公子頭上,甚至可能飛落至一樓砸到下面的客人。那紅衣女子顯然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可能造成什麼樣的事故,在被慕容婷拉住之後還憤怒地甩開她的手怒斥道:「你放肆!居然敢攔本公主的路!」
秦箏等人這才看清楚那紅衣少女正是前幾日在百花盛會上見過的南詔國棲霞公主。
慕容婷可不吃她這一套,冷笑道:「要擺你公主的架子回南詔擺去。酒樓里人來人往的你還橫衝直撞,要是傷了人怎麼辦?」
棲霞公主臉色難看,顯然心情並不十分美妙。她不屑地嗤了一聲道:「不過是幾個賤民,本公主傷了又怎麼樣?」
這話一出口,整個二樓所有的客人臉色都變了。要知道這楚香閣是京城最好的酒樓之一,消費之高昂絕不是普通百姓能夠承擔的,出入其間的非富即貴,棲霞公主在這裡大放厥詞,毫無疑問將在場的人都得罪光了。華天香起身,美麗的俏臉也染上了一絲冷漠,笑容卻依舊矜持而高貴,「就算是賤民也是我大楚的賤民,似乎還輪不到區區一個南詔小國的公主來輕賤。」南詔國國小民弱,若不是幾百年來三大強國鼎立,征伐不斷相互牽制,小小的南詔早就被吞併了。
「你好大的膽子!」棲霞公主臉色陰沉,滿臉怒氣地盯著華天香。華天香微微抬起下巴,毫不示弱地與她對視。一個小國的公主罷了,敬她三分是看在昭陽長公主面上,還真以為大楚的權貴都怕她了?
「棲霞公主,楚香閣是什麼地方你想必也清楚,若是傷了什麼人,只怕長公主也會為難得很。」秦箏淡笑道,看著棲霞公主的眼睛里卻沒有了平時的溫婉。
棲霞公主臉色微變,輕哼了一聲道:「不是沒事么?要你們多管閑事。」
華天香收回盯著棲霞公主的目光,莞爾一笑對慕容婷道:「慕容,算了,到底是外邦來的公主連道歉都不會。咱們平時碰到繞著走就是了,誰知道下次倒霉的會是誰。」慕容婷煞有介事地上下打量了棲霞公主一番,點頭道:「天香你說得對,還有大家今兒就自認倒霉吧。誰讓咱們偉大的棲霞公主心情不好呢!小二,沒嚇傻吧,還不收拾了?」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到的小二連忙向被殃及的客人們道了歉,匆匆去收拾殘局了。
「賤人!」棲霞公主氣得臉色發青,扯下掛在腰間的長鞭對著華天香劈頭蓋臉地打了下來。
「天香!」秦箏驚呼道。
一道青影掠過,捲住了迎面而來的長鞭。葉璃一隻手拉開了華天香,一隻手硬生生地抓住了眼前的鞭子。手心微微的疼痛讓葉璃皺了皺眉,不過並沒有預計中的那麼疼,葉璃望過去,原來棲霞公主手裡的鞭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脫了手,正臉色蒼白地捂著手背瞪著葉璃。葉璃秀眉微挑,掃了一眼周圍的食客,最後將目光落在了靠著樓梯的那位一直沒有回頭的男子身上。
「棲霞公主,來者是客,我大楚臣民敬你幾分,但你這拎著鞭子到處揮的習慣恐怕不妥,還請你自重。」葉璃冷淡的目光落在棲霞公主身上,然後慢慢將長鞭收回自己手中,「這個,我會讓人送到長公主府上。」
「葉璃,你以為得了個什麼百花魁首就得意了么?還不是被黎王拋棄了,還不是要嫁給定國王府那個廢物王爺。哼,本公主都可憐你。」
葉璃眼神清冷,「我想以棲霞公主的見識和頭腦,恐怕不能理解定國王府於大楚的地位和意義,自然也更無法理解當今聖上的如山恩德。或者棲霞公主健忘的腦子早就忘了你說的那個廢物十五歲的時候就曾經橫掃南疆,南詔也是其中之一吧?連廢物都比不上的南詔國的公主殿下,你……何顏苟活?還能在這裡大放厥詞?至於公主的憐憫我大概消受不起,還是留著自己用吧。」葉璃的語調並不憤怒,也不急促,但就是這樣緩慢悠哉的話語卻讓棲霞公主的臉色由幸災樂禍變得鐵青。在場的食客都低低笑了起來。
「你們……你們……」
「出了什麼事了?棲霞你在鬧什麼?」
雅間的門再次被打開,墨景黎冷著臉看著眼前這一幕,目光落到葉璃身上時眉頭皺了起來。
「景黎哥哥,她們欺負霞兒!」看到墨景黎出來,棲霞公主連忙靠了過去,臉上也多了一絲女兒家的嬌態。
哦……
在場的眾人各自做出認真吃飯的模樣,耳朵卻都豎得直直的。黎王殿下下個月初就要大婚了吧?怎麼會和棲霞公主在酒樓幽會?難道黎王殿下在拋棄葉家三小姐之後終於又準備拋棄葉家四小姐了么?
墨景黎皺了下眉,盯著葉璃道:「些許小事何必小題大做。還是葉璃你想要嘩眾取寵?你死心吧,本王絕不會娶你的!」
如果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葉璃絕對會給他一個難忘的教訓,不自戀你會死么?
「黎王殿下看太醫了么?」
「什麼?」墨景黎一愣。
葉璃淡淡道:「隨時隨地毫無節制地幻想是病,趁早治吧。」
撲哧——不知道是誰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葉璃你大膽!」墨景黎從來就不是個好性子的人,被一個自己拋棄的女人這樣明目張胆地嘲弄頓時勃然大怒,陰冷的雙眸綻出一絲戾氣,抬手就朝葉璃抓去。葉璃眼底冷光一閃,一翻手隱在衣袖裡的右手已經扣了一件東西,只等墨景黎到跟前來。
一道暗影飛快地掠過,墨景黎的手在葉璃一步遠處停住就再也無法動彈。一個低沉溫和的聲音淡淡地響起,「黎王,你是對本王未來的王妃有什麼不滿么?」
整個二樓一片寂靜,就連樓下的喧囂似乎也離得非常遙遠了。所有人都怔怔地望著眼前這一幕:在葉璃跟前一步遠的地方,一名穿著褐色勁裝的少年牢牢地抓著墨景黎的手腕。在場的眾人包括墨景黎在內都沒有看到這個少年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墨景黎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飛快地將目光射向那聲音的來源處。葉璃並沒有去看攔著墨景黎的人,在那道聲音響起的同時她便將目光轉向了樓梯口那道挺得筆直的素色背影。
這人一身並不起眼的素衣,身下坐的是一輛樣式不俗的輪椅。只因他來得早,座位的一側又被半人高的花瓶擋住了,注意到這一點的人並不多。他似乎原本正從雕花的欄杆處往下觀看樓下大堂的情形,直到此時才微微側過頭來,露出半邊俊雅的容顏。他抬手在輪椅上一使力,輪椅慢慢地轉了過來面向眾人。
端坐在輪椅上的男子一身普通布衣,沒有一般雙腿殘疾的人的頹廢和潦倒,即使是站著的人在他面前仍彷彿比他矮了幾分似的。有一種人,不需要華服寶玉,不需要滔天權勢侍衛成群,只要他在那裡,他就是凌駕所有人之上的存在。男子的半邊容顏清俊不凡,自有一股與生俱來的清貴威儀。他的左臉上帶著一張不知是什麼材料製成的霜色面具,將整個左半邊臉都遮了起來,卻更給人一種神秘的感覺,即使知道那下面定然是猙獰的傷痕。
「墨、修、堯!」許久,墨景黎終於慢慢地吐出了三個字。
墨修堯三個字彷彿有魔力一般,讓原本愣住的人們終於回過神來,驚訝地看著眼前這位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在人們視線中的定王,他即使坐在輪椅上也依然雍容自若。看著眼前和他們想象中完全不一樣的男子,早已習慣了定王是個殘廢這樣說法的人們才驀然想起來這個男子曾經有過何等驚才絕艷的少年時期。這位定國王府獨寵的嫡次子,曾經是整個大楚少年羨慕的對象,他文採風流與天下第一少年狀元並稱雙壁,他武功卓絕,如他的先祖一般兵法如神,十五歲縱橫南疆所向披靡。他曾經擁有京城最美麗最有才華的女子做未婚妻,男才女貌羨煞天下人。然而,他的好運似乎在十八歲那年突然結束,唯一的兄長病逝,匆匆繼承了定王爵位的少年再次出征卻折戟沉沙大敗而歸。雖然最後少年力挽狂瀾卻也付出了永遠無法挽回的代價:重傷、毀容、雙腿殘疾。似乎上天還嫌給這位天之驕子的打擊不夠,三個月後與他訂婚數載兩情相悅的未婚妻病逝,從此,京城裡只有極少數人才偶爾能見到這位定王的身影。
如果說少年時期的墨修堯驚才絕艷神采飛揚,如烈火般耀眼奪目。那麼幾年後再見的他卻如玉一般的溫潤端方,如水一般的沉靜優雅。而這其間的改變,到底經歷了多少痛苦又有幾人知道?
「景黎,許多年不見你倒是出息了。」墨修堯看了正盯著自己的葉璃一眼,才將目光轉向墨景黎。
墨景黎本來就表情匱乏的臉更加僵硬,硬聲道:「本王如何,與你無關。」
墨修堯贊同地點頭,「你要如何本王確實沒打算管,不過……就算你不想注意自己的身份,最好還是注意一下別人的身份。」
墨景黎劍眉一皺,看到葉璃臉上露出一絲譏誚,隨即揮開鉗制著自己的少年,回頭看著墨修堯道:「你想為她出頭?墨修堯,你該不會真的看上這個女人了吧?」
「你知道的,你我的眼光從小就是天壤之別。」墨修堯並沒有動怒,面上甚至多了一絲淡淡的笑意,「另外,對未來的定國王府當家主母不敬,景黎,你確定要這麼做么?」
墨景黎臉色一沉,狠狠地瞪了葉璃一眼。不屑地對墨修堯笑道:「哈,定國王府未來的當家主母?墨修堯,你確定你說的是這個女人么?」定王妃和定國王府的當家主母對皇室來說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如果僅僅是定王妃的話還可以不當一回事,但是如果這個女人真的執掌定國王府……墨景黎突然發現當初慫恿皇帝哥哥把這個女人指給墨修堯是一個很大的錯誤。
「黎王殿下,請你注意言辭!」退守到一邊的褐衣少年神色不善地盯著墨景黎。
墨景黎哼了一聲,連聲告辭也沒說直接轉身下樓去了。跟在他身邊的棲霞公主有些疑惑地看著眼前的情形,皺了皺眉連忙追了上去。
「咳咳,見過王爺。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東西要買,箏兒慕容你們陪我去吧。」華天香輕咳了一聲,很沒義氣地準備落跑了。
秦箏和慕容婷也連忙點頭,看到墨修堯點頭同意之後連忙往樓下走去,秦箏臨走時還不忘對葉璃投去一個擔憂又鼓勵的眼神。看著好友們的身影在樓梯口消失,葉璃有些好笑地嘆了口氣。她們該不會以為她和別的小姑娘一樣不好意思什麼的吧?好吧,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素未謀面的未婚夫,好像的確應該表示出某種程度的羞怯。想了想,葉璃還是決定放棄如此高難度的表演,抬頭正視著在打量自己的墨修堯,「王爺,不如咱們換個地方談,畢竟……這裡人家還要做生意的。」
墨修堯眼中閃現一絲意外,沉默地點了點頭。於是,兩人移駕到楚香閣三樓的雅間。
「葉小姐……讓我有些意外。」三樓唯一的一間雅間里,墨修堯靠著打開的窗戶坐著,看著眼前沒有半點拘束不安的青衣少女開口道。
葉璃微笑,「王爺也讓我有些意外呢。」如果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外傳的因為殘疾而變成廢物的定王,那麼可見京城的八卦新聞已經不可靠到什麼地步了。
「這麼多年……看來景黎的眼光確實是出了問題。」墨修堯輕嘆道,溫潤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葉璃淺笑道:「是王爺的態度讓葉璃輕嘆。其實我一直以為我會收到第二封退婚書。」
「你不怕么?」
「怕?」葉璃疑惑地看著他,很快又反應過來道:「我會盡量小心。何況,皇命如山。與其抗命何不試著往前走,也許會有另一番光景呢。」
墨修堯抬手取下臉上的面具,面具下猙獰的傷痕立刻暴露在葉璃的眼前。
那略顯猙獰的傷痕確實有些破壞美感,不過對於葉璃來說連驚訝的程度都夠不上。所以她只是眨了下眼睛,有些歉疚地問道:「王爺這是準備嚇我嗎?」
墨修堯一愣,唇邊勾起一縷極淺的笑意,「不,其實我不喜歡戴這個。」即使半邊臉已經被毀了,但是獨自一人的時候墨修堯是從不帶面具的。他並不是不敢面對自己的人。
葉璃贊同地點頭,「我也不喜歡戴面具的人。」隔著一層面具,很難看清楚人的表情和想法。
墨修堯啞然,眼前的少女與鳳之遙多時調查來的,以及自己猜想的都完全不同。看著那一派從容平靜的秀麗容顏,墨修堯突然覺得鳳之遙說得沒錯,葉璃確實是個很有趣的女子,而且是他所能選擇的最好的一個——一個非常適合做定國王府未來當家主母的女子。
定國王府。
「王爺,鳳三公子來了。」
聽到侍衛稟告,墨修堯擱下正作畫的筆皺了皺眉道:「讓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