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收拾心情,悲欣同行
從王老爺子家出來,迎麵就看見背著一捆長長的翠竹的王大寶從村頭走了過來。
“王大寶!你小子又去了砍竹子啊?”
武校長大聲喊道。
“嗯哪。”
王大寶看著武校長和一群人,悶著聲音應了一聲就將肩上的竹子拋了在屋牆根旁的空地上。
“這大寶可比從前好多了,從前見了人從不打招呼,低頭哧溜就跑了,人家和他打招呼他也不應,現在還能應上一聲。”
武校長有些欣慰地笑道,又忍不住憐惜地望著雲鋒和幾個年輕老師繼續說道:
“大寶這孩子不容易,別看他悶聲不吭的,剛上學前班時可搗蛋了,有他在,班裏的課就沒法上,上一年級了也一樣,不是在課堂裏到處亂竄讓老師們頭疼,就是和人打架,讓人家的家長都找到我這來告狀說要開除他才行。後來他爸被病了走,媽媽也去打工不回來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突然沉默了下來,幫著他奶奶幹活,上課也老老實實的。這不,還跟人上山砍竹子來賣。”
大家聽著武校長說著,都神色各異,有的望著王大寶和王奶奶方向關切地張望,也有的低頭不語。雲鋒自然又是接連幾滴滾圓的淚珠映著這村野綠草落進了腳尖旁的泥土裏。
“鎮裏給的補助還夠吧?”
鎮長望著不遠處那一老一小問武校長道。
“夠。王大寶本來就學雜費全免,每月他和他奶奶都有一個月一千多的補助,吃穿用的,村長都特別關照。王奶奶也身子骨還算硬朗,八十多的人了,還天天不是在菜園裏摸索,就是跟這會一樣坐著接些編竹篾的活兒來幹,閑不下來。王大寶也爭氣,做飯、洗衣,都他來,有時候別的老太太閑了下來也會去幫幫忙。”
武校長回答道。村長今天剛好外出,沒在家,但他對這村裏的每戶人家每個人,也都知道得仔仔細細,了解得清清透透,充滿了關愛。
“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
一個年輕老師問道。
“不了,老人家這會忙著,過去後隻怕也打擾了她,王大寶那小子也怕生。等傍晚時我再過去他們家陪著他們說會話就好了。”
武校長擺擺手說道。
雲鋒一路上話很少,隻是隨著這所見所聞觸目生情。
李峰則一直陪著她左右,看著她暗自傷感,也是臉色略顯凝重,深有感觸。
他也來自農村,雖然回村的路不及這花家鄉的盤山路這麽陡峭,但村子裏的老人們、孩子們的生活,也差不了多少,看著熟悉、親切而又沒來由地傷感。他想到自己的父母親和祖父祖母,都留守在村子裏,恐怕此時也是剛從地裏回來,準備挑水做飯了吧。他在深圳上下班來回擁擠在地鐵、公交上,穿梭於兩邊櫛次鱗比的高樓大廈的街道與寫字樓裏,工作的忙碌幾乎都要讓他忘記了家鄉裏那田壟地頭上的春耕秋收了。直到此時,看著這村野山色,才如此記憶清晰地由此及彼地憶起自己的家人和鄉土。他知道雲鋒也出生於農村,他望了此刻仍是低頭不語,默默跟在人群裏的她一眼,想她此時也是心潮難平吧。
雲鋒的心裏的確是深深地震撼了。她愈來愈強烈地感受到了這片山鄉傳遞給她的內心強烈的撞擊。
王老爺子一家光線昏暗中的老老小小的生活境況,和著兩個孩子怯生生的笑容和王老爺子臉上洋溢著的知足的笑容,還有客廳側屋躺著的那位老奶奶,眼前這動作遲緩卻不停手地編織著竹篾的老人家,和剛剛扛著一捆山竹回來的十歲就已早熟地支撐起家庭生活的王大寶,她似乎能感知到這每個人每天裏的生活圖景和心情,她也看見了他們每個人對於自己生活的自強不息,積極樂觀、絕對的寬容和接納,盡管他們自身並不知道自己身上具有這樣的閃光品質和可貴精神,但毫無疑問,正是這樣綿延鄉土的對生活的自強和接納,才使得子嗣繁衍,精神從未斷層地傳承著。
他們,才是最了然生活的真諦的人,盡管他們中的一些人,連絕望的情緒都不曾有能力感知到,但他們的生活,不正昭示著生活裏最本真最質樸的東西嗎?
他們日複一日地在他們的鄉土上生活著,也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這鄉土生活的重要部分。他們,老老小小地,生活在他們的生活裏,看起來羸弱無力,卻震撼著她和這些同來的外來者的心而不自知。
就如同村旁搖曳的竹林,根部老的竹筍時期的粗葉罩子還在護著抽根往上長的枝幹,枝幹蔥翠,雖然已經拔出好幾丈高,卻在透著強大的生命力的同時也同樣護著根部的那些還在竹筍時期時護著嬌嫩的筍肉的粗糙的幹枯灰黑的葉罩子,哪怕掉落地上,也是風吹不走,相互依偎共存。這是一種怎樣的存在的偉大呢?!
雲鋒任心底裏湧起的陣陣熱浪,熏濕了不斷幹了又濕,濕了又幹的眼眶,和著這春天的氣息和眾人的話語神色,傾聽著這片山裏風吹竹林響的人間冷暖了。
中午時分已過,他們誰也沒提吃午飯的事情,倒是武福校長,一個勁兒地讓大家去他家裏吃一段便飯,但葉科長和鎮長、王副校長代表著大家都堅決拒絕。他們這一大群人,誰能安心地麻煩著操心著學校和村裏裏裏外外的武校長去做飯呢?!
大家一起把有人在家的人家都大致地走了一遍,這對雲鋒來說,又是一次難能可貴的生活教育與體驗。她雖然從小在村裏,生活在奶奶的懷抱裏,但她畢竟是無憂無慮的,有叔叔姑姑們完全的庇護,十歲不到又隨著父母親搬離村裏,到了父親工作的鎮中小學裏住,環境單純,對於農村裏真正的生活的艱辛與勞苦,並未真正親身經曆,在意識上也是模糊得很。
下山的路上,看著淩空的高度越來越低,風從車窗裏吹起她的劉海,露出她平滑光潔的額頭,她的心,還沉浸在剛剛那一個個忙碌著各自手裏的活兒的老老小小的身影間不能平息。
這一整天裏,她心潮湧動,由著眼前的鄉野村人撼動著自己那顆心的脆弱,也由此浮動著雲家村裏自己的親人故友同樣忙碌著的身影,奶奶的音容笑容,爺爺當年放牛的樣子,叔叔姑姑們田間勞作的場景,無不也在心裏翻湧。還有,那個她心裏深處的他,雖然沒有以明顯的身影在她心裏翻湧的身影中來占一席之地,但她卻感知著他的默默的存在。是啊,這麽多年了,要驅除出去內心裏,不留存任何一絲的氣息,怎麽可能做到呢?
那就這樣吧,帶著心裏的這些人,也帶著他,他和她的過往,一起忘卻這個人情感的疼痛,默然前行,如同那些鄉野人們一樣,過著該過的生活,走著該走的路吧。她雙眼映照著下山路上的一路碧色,也是清新了然了。
她原諒他的對他和她之間關係的獨自抉擇,也釋然了他與她之間的情感傷害。在一起,或不在一起,在經過了這一天來的生活洗禮,她已然不再執著。她想為那些該為的人好好地活著。
她想起走的時候,大家湊了幾個厚厚的大紅包,遞給那幾位老人和孩子時老人們渾濁的眼睛裏泛起的真誠的謝意,孩子們羞澀安靜的笑容,不敢接卻在被這些外來的大人們親熱地拉起手時的開心神色,又忍不住自顧自地微微笑了起來,山風清新,吹落淚珠幾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