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何必傷人傷己
倆人一個饒有興致地吹著黃綠色的草葉口哨,一個則興致盎然地嚼著一根長長地狗尾巴草,一起不由自主地往曾經一直依依相望的中心小學校道上那片芙蓉花樹裏去。
當年種月亮的地方還在,依然是爬著綠裙子似的圓葉紅梗的草中間俏立著一簇長長地長葉草,在冬天裏也是翠綠翠綠的一點也不減色。
倆人相視一笑,不約而同地蹲下來身子,扒拉著那密密的草叢,仿佛在尋找著裏麵的什麽寶貝。
一陣風吹過,兩排芙蓉樹搖晃著婀娜的身姿,發出一些沙啞的聲響。
雲鋒的心裏如同平靜的湖麵,在陽光裏被風帶起了波浪。她想起了當年考上大學臨開學的那個八月底的早上,他對著她說的那些絕情話,忍不住就問: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他有些沒反應過來她在問什麽。
“就是那天早上,我興致勃勃地一大早趕過來,想告訴你,呃,總之就是有事想告訴你,結果你就和我說了那些什麽李蘭兒說親結婚之類的話。”
雲鋒說起當日的情景,心裏還是微微觸痛了一下。
“喔,那次,那次,我,也是迫不得已的。你,難道不懂嗎?”
李雲峰的心裏又如一壺傾斜了的水壺,熱水倒流得滿地都是,燙得久駐於心的那處情感結痂的黑暗又刺痛了起來。
“我,我,哎,不說了。”
雲鋒本來想作勢說就是不懂啊,讓他給自己好好一個交代,但看見他從臉上到眼睛裏都是受傷的神色,又不忍心,便住了口。
李雲峰長長歎了一口氣,咬了咬嘴唇說:
”我沒有變過,從沒有,無論是我剛剛和你說的對鄉土的想法,還是,還是對我們過去的想法,都是一樣的。隻是,我真的不得已。“
李雲峰望了一眼雲鋒便低下了頭。
”好了,好了,當我沒問過。我不是有意要去提這些陳年舊事的,就是剛剛忽然想起那天早上你說的話,心裏有些,呃,有些難過,沒忍住就問了,你別當一回事。我以為都過去了。說開了會更好些的。“
雲鋒看見了他那一眼裏近乎哀求的神色,急忙擺手解釋。
”怎麽是陳年舊事?怎麽就都過去了?沒有,也不會。“
李雲峰卻出乎意料地抬起了頭望著雲鋒,激動得加重了語氣。
”我說過,一切都沒有變,都在我心裏,從沒有變過。“
李雲峰的堅定不僅僅在他對自己人生事業的追求上,也在他內心情感中是一樣的。
”可是,那又能怎樣?李蘭兒馬上都要生了,我也有男朋友了,生活完全都不是一個軌道上了。你這樣,何苦呢?傷人傷己。“
雲鋒忽然也激動起來。
”我說的,不是生活的形式。是心靈,難道還有誰更懂得我們曾經過去所經曆帶來的生活感受嗎?!“
李雲峰的這種執著和肯定,讓雲鋒重新認識了一遍他。他說的,她也懂得。
她盡力調整著心情,讓自己平複下來,而後,笑了笑,寬慰似的說:
”我懂,我懂得你說的。是我不好,明知你的心裏所想,還要舊事重提來讓大家心情都受影響。我們,就不要再多想了吧,就這樣,也很好。也很好,不正是你當初所希望的嗎?“
”嗯,是。抱歉,我剛剛可能一時沒控製好情緒。“
李雲峰也沒想到自己提起這些,心情會失控。
”沒關係,是我先失控了。我當初送你們新婚的兔子,你懂的吧?“
雲鋒換了個話題。
”嗯。你說吧。“
李雲峰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等著雲鋒說。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舊。這是我上高一時上語文時抄了寄給你的一首古詩,當時要表達的是,高中裏多少新麵孔,也是比不上那位家鄉的舊人的。可你和李蘭兒結婚,那隻兔子,表達的也是這首詩,但意思已經不同了,希望的是,你和李蘭兒結秦晉之好,從此,無論是誰,都不能比得上李蘭兒這個你的發妻了。“
雲鋒說這話的時候,心情終於平靜了下來。
無論李雲峰心裏如何放不下他對自己的這份情意,但他畢竟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幸福,好好珍惜就是了,而她自己,也有著彼此相愛的沙南通,她的心裏,在某個位置上安置著曾經和李雲峰一起的少年情感,如今早已超越了愛情的定義,更多的是類似親人般的真情,在愛情的位置上,她不能再放他,而隻能是遠在大洋彼岸的沙南通了。
今天和李雲峰的相遇,剛好,也是解了心裏這個暗結吧。
李雲峰則在聽得雲鋒這樣說之後,也很明了雲鋒的心意。的確,感情的記憶無比珍貴,但人始終無法完全活在記憶中。更何況,他也有著自己日漸增多的作為人夫、人父和為兄為長及對鄉鎮村落的各種責任呢?他的心裏,隻能放著過去的草兒,卻無法再完全盛放住現在的雲鋒了。
他為剛剛自己的情緒失控更是深深地感覺虧欠,他虧欠雲鋒的,也虧欠李蘭兒的。
雲鋒卻像看出了他的心思一樣,有些心疼地安撫他說:
“你當年的選擇,是為了我好,怎麽能怪你呢?無論你如何選擇,於我來說,都不是錯。你不要有愧疚。沒什麽的。我現在,很幸福。所以,也希望,你也可以很幸福,連帶你身邊和周圍的人,都能因此而幸福,發自內心的那種。”
雲鋒的真心誠意和坦率,終於讓李雲峰起伏不定的心情真正地平複了下來。
他終於又清醒冷靜地回憶到自己當初放下雲鋒,選擇李蘭兒,便是希望雲鋒能按著她自己的活法活,也把她當成了另一個的自己,去活成他想象的樣子。現在,的確如此了,自己又為此而焦慮難過什麽呢?
倆人沉靜了一會兒,終於在這片雲鋒很長一段時間想來又不敢麵對、李雲峰則隔三岔五地要來觀望凝神一番的木芙蓉校道上化解了過往這倆人心裏的最後的一個心結——他們,都終於在這個曾經決裂的地方,和彼此,還有彼此的生活嚐試握手言歡了。
雖然,他們還並不能暢快地對各自生活暢快地交流,但起碼,心裏放下了許多,也少了許多一見到對方就會升起的疼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