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爺爺,大火,在與不在
雲鋒母親還在電話給雲鋒講著爺爺的事,雲鋒一邊聽著,一邊在心裏拚命告誡著自己要冷靜、再冷靜。爺爺的意外已經發生,遺骸也都入土為安了。即使她此時回家,也無濟於事。
她仍沒告訴母親自己正在進行著人生中一場如此重大的考試。
對於她的考研,大三的時候她就和父母親提過,但父母親並不讚同,覺得她還要繼續讀書,出來都是個老姑娘了,嫁人不好嫁,學費也是一個大問題,家裏是再沒錢給她去讀研究生了。
雲鋒是一直在強調不用家裏承擔自己的讀研的學費,但父母仍舊不相信她能自己解決,這也是為何雲鋒根本就不可能和父母提去美國和沙南通見麵的事,包括沙南通這個人的存在,她的父母也是根本不知。
雲鋒便是這樣習慣了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都是等事情做到了那一步,再告知父母便是。
因此,她便隻懂得悶頭去幹,全盤負責任,再加之個性中潛藏的孤傲和清高,便不懂得協調合作,也更不懂得尋求幫助。尤其是,她還從奶奶那聽說父母還覺得她太笨,做什麽事都不會找人幫忙時,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心裏對父母一邊是孝順得很,一邊卻其實仍然疏離得很,甚至青春期的逆反一直隱藏在心裏,從沒消失過。
現在,母親無意中在這個節骨眼上告訴她如此重大的一個噩耗,盡管她如何告誡自己要冷靜,心裏也覺得自己似乎是冷靜了,但在考英語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地走了神。第二天的兩科,她雖然也是按部就班地按著考前複習考中冷靜答題的節奏走,但考完最後一科目從考場出來,她還是心裏不再有考政治時那種穩操勝券的十足感了。
她忽然意興闌珊,想著考上或考不上,都聽天由命吧。她的心裏累極了。她不得不承認,麵對著生命中的這些失去,自己到底還是脆弱的。
考完當天回到學校她看見了沙南通的郵件,也沒什麽心力多說,竟然就回了個“安好,你照顧好自己,我先睡去了。”便真的倒頭便睡。
緊接著便是學校的期末考試,雲鋒忙著監考、改卷和學校放寒假的各項安排,忙得和陀螺一樣,沒有停歇。一切妥當後,才回了家。
她在家裏呆了一天,問候過父母親,將這半年存下來的五千元交給了父母後,便急急忙忙地趕回了老家。
爺爺曾經住的兩間連著的房子已經徹底倒塌,半截圍牆上還有黑糊糊的大火燒焦的痕跡。適逢下雨,更覺慘烈。爺爺從前在兩間房子前麵的院子裏種的芭蕉樹和無花果還在,一側的小廚房卻似乎經久失修,破敗得很。
聽說大家發現時,火光衝天,火救下來後便是現在這樣的牆倒屋塌了,後來是找了爺爺剩下的幾根骨頭下葬。雲鋒淚眼連連,她不敢想象當晚事發的情景,更不敢去想當時爺爺的痛苦。她無法想象到,這樣的事情,怎麽會發生在她的至親身上啊。如若不是這場大火,爺爺是可以熬過這個春節,等她回來的吧。
她抬著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地挪移回了奶奶家的客廳。小姑姑雲秀跟著她,也是默不作聲。
“看了老頭子剩下來的房子了吧?”
奶奶走過來,站在姑侄倆麵前問。
雲鋒低著頭點了點頭,兩滴淚便又吧嗒吧嗒地掉到了地板上。
“哎呀,人都走了這一個多月了,你還難過呢!”
奶奶心疼地將大孫女攬過來,撩起圍裙給雲鋒擦眼淚。
“我是沒想到過這麽久了你還那麽傷心,對這死老頭子的心還沒過去。早知道這樣,就不讓你去看了。”
奶奶一邊幫著雲鋒擦著眼淚一邊看著雲秀說。雲秀聽著母親的話,低頭不吱聲。
雲秀停了淚,跟著奶奶一起在廚房圍著灶台轉,聽著奶奶說著一些家長裏短的話,心裏便開解了許多。也幸好大火的當天她不在,爺爺的喪事時她也不在,因此心裏雖然也傷心,卻始終覺得爺爺還在人世,沒見到他,便是因為他去了城裏給人看門了,要麽便是在他自己的房間裏睡覺了。
想起從前雲鋒初中和高中時都常去爺爺看門的地方看望他。雲鋒美其名曰是看爺爺,其實卻總是讓爺爺照顧自己好吃好喝的,不是給她買營養品便是給她買書,甚至爺爺還把自己唯一的一輛女士小自行車給了她騎。
當時爺爺說自己年齡大了,腿腳不好,也騎不了,她並未從爺爺的話裏感知到歲月的不留情,也未想到爺爺的衰老與對她的關愛,心裏隻想著要不要接受這漂亮的女式自行車,稍作推辭,便當時就騎了回去。
爸媽覺得她住宿不能騎這麽好的車放在宿舍樓下麵,要她把小自行車留家裏,仍騎那輛爸爸改裝的大自行車去,她一百個不樂意,覺得這是爺爺給自己的,說什麽也要自己騎,爸媽才拗不過她,由著她了。
後來爺爺回了老家養身體,便在院子裏種上芭蕉樹和無花果樹,又在其中一間房子裏養了幾隻兔子。雲鋒每每回來,老人家不是將紮在塑料袋裏放熟了的芭蕉拖出來給她吃,便是帶她去院子裏看無花果熟了沒有,而後,總是會殺一隻兔子給她分別用燉湯和小炒的方式做了來給她吃。
便是到老人家都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時,還問她是否夠錢用,想把自己存在銀行裏的一點點錢給了她用。
如今車還在,滿院子的芭蕉和門前的幾顆無花果還在,爺爺卻走了。
可她呢?她都給了老人家什麽?
她孝敬過爺爺什麽好吃的?好用的?
統統都沒有吧,便是連幾句好話,她自己也不記得是否有好好地對著爺爺說過,更別說沒給爺爺買過一件衣服、給過爺爺一分零花錢,甚至連一塊糖都沒給過!她隻是心安理得地接受著爺爺的給予,也心安理得地向老人家索取著。
而今,爺爺走了,走得如此慘烈,她又連替爺爺傷心也是有限的。
她心裏一直覺著爺爺還活著,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那些他曾呆過的地方,也活在她心裏。她不知道,這種感覺對老人家能不能算得上是一種補償呢?
此後的無數個夜裏,雲鋒都會在夢裏見到爺爺。
有時候是夢見爺爺好像從前一樣,吃晚飯便一個人自顧自地從簷廊下站一會便去村裏其他人家找人串門,更多時候是夢見爺爺便在他的房間裏,小方桌上放著他做好的飯菜,招呼著雲鋒一起吃,雲鋒竟然也在夢境裏和爺爺一起吃得不亦樂乎。
而早於一年便離世的太奶奶和外公,雲鋒也依然在夢裏見到,在心裏想起,也總是和吃有關。
這些和逝去的老人一起的夢,醒來,都和真的一樣。雲鋒心裏也便當他們都一個個地還在,至少,還在她的心裏活著。她倔強地這樣認為著,不願意承認現實中他們的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