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一眼之間,經年往事無數
雲一的問題畢竟不是雲鋒一時能解決的問題,帶起來一陣情緒後也就又被現實中其他的問題所牽扯了。雲鋒決定,去找李雲峰,當年他可是答應了要幫助雲家村的,這會便是連這樣的話也忘得一幹二淨了麽。她有些生氣。
李雲河在廣州的醫院實習,他自從進了中大的醫學院後便除了春節回家呆了一周,便都是利用假期去附屬醫院做實習助理去了。一來減輕家裏的負擔,畢竟雲琴還上著學,將來也是要上大學的,他這個當二哥的,也得替小妹出一份力,二來醫學院的專業要求極高,要對得起將來這份醫者仁心,讀書時非下一番苦功不可。
李雲河的這些情況,他也都寫信告訴了雲鋒。雲鋒自然也是鼓勵得很的。
但這樣一來,雲鋒有事要找李雲峰,就不能通過李雲河,隻好自己單槍匹馬地殺過去了。
說實話,她心裏其實還是有些犯怵的,真不知道去了他在不在,也不知道他在或不在家時自己該怎麽辦。她也不想提前打電話過去詢問,她擔心電話一打自己又沒勇氣過去,要麽便是在電話裏被他們李家人問得啞口無言,那就更是事未出口,人就先敗下陣來了。
雲鋒特地頂著中午的烈日騎車趕了過去。她想的是,大中午的,他在家午休的可能性比較大。她頂著烈日的毒辣,他犧牲一個午休時間,也說得過去。
“雲琴?”
幸好,雲鋒扶著自行車一拐進李家那條簷廊,便看見李雲琴正在搖井旁搓洗衣服。
“姐?你來了?”
李雲琴一看她的草兒姐來了,滿臉驚喜。
“哥,草兒姐來了。”
李雲琴又朝著客廳門裏提高音量說了一聲,那神情語氣,應該是李雲峰便在客廳裏呆著。
雲鋒靠牆放好自行車。
“姐,我二哥他沒有回來。”
李雲琴以為她的草兒姐是來找她二哥李雲河的,卻不料草兒姐對她二哥了如指掌,便轉而問道:
“姐,那你知道他什麽時候會回來嗎?”
“哦?他沒給你們打電話說回來的時間嗎?”
雲鋒很吃驚,這個李雲河,的確不應該,怎麽就不讓家裏的大哥和小妹放心呢?
“沒呢,我二哥就寫了一封信說他去中大的附屬醫院當實習助理了,明年的學費家裏不用給他匯了,然後夾了幾張他的照片便沒再來信了。”
李雲琴嘟著嘴,對她這個二哥又是自豪又是埋怨,雲鋒還看的出,這個小妹子,對她二哥也是很思念的。
雲鋒在心裏微歎了一口氣,心裏想,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李家三兄妹,都是如此,但人窮誌不窮,如同山坡的野草,頑強而又有生命力,真是值得欽佩的。
“奶奶呢?”
雲鋒蹲下來問李雲琴。她已經知道李雲峰就在客廳裏,可他不出來,她也還沒想好怎麽和他開口說話,便隻是先和李雲琴磨著。
“奶奶和大嫂去看醫生了。”
“啊?怎麽了?”
“大嫂有些不舒服,奶奶剛好吃完飯想走動走動,就一起去了。”
“那你大哥不一起去啊?”
雲鋒抬頭望了望屋簷上方毒辣辣的太陽,這大中午的,自己媳婦生病了,他還不用自行車帶著去,還讓老人家陪著去,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吧。她站起了身,想衝進去裏揪著李雲峰罵一頓。
”姐,沒事沒事,奶奶和大嫂就去的村頭的診所,村長家旁邊,估計她們這會都看完醫生了,在村長家裏聊天了呢。“
李雲琴一看雲鋒臉色不對,在生大哥的氣,趕緊解釋道。
”哦,你哥在吧?“
雲鋒明知故問。
”喏,在客廳呢。“
李雲琴朝客廳努努嘴。
”那你先洗衣服。“
雲鋒便轉身抬腳進了客廳,果然李雲峰正坐在茶幾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側身在茶幾上寫著什麽。
李雲峰其實從小妹第一聲打招呼就知道雲鋒來了,他想起身去門口迎她的,可又心裏不知道她來是所為何事,自己出去,怕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到時候僵在那裏被小妹看見了,反而不好,便任由雲鋒在門口和著小妹寒暄,自己在心裏思忖著雲鋒來是為啥,也在調整著內心的情緒來麵對雲鋒。
這會聽得雲鋒要進來,是躲避不過了,便抬了頭,看見雲鋒從門檻上跨了進來。
她還是老樣子,一頭高中時花瓣般的學生裝,一身白色長袖棉布圓領襯衫,一條藏藍色直筒棉麻褲子,一雙平底高跟咖啡色涼鞋。隻是臉上透出來的逼人的女大學生青春氣息,飛揚而驕傲地隱藏在她清輝般的眸光裏,不自覺地令李雲峰挪不開眼又忍不住心生傷悲。
她也望向他。自從大一那年春節匆匆一見,一年的光陰,他似乎又沉穩了許多。
他雖未上大學,但卻並不像別的農村人一樣粗糙得似乎紮手,反而有著一絲書卷氣揉在他的嚴肅與幹練中,顯得從容淡定。整個人散發出濃濃的成熟氣息。這種成熟的氣息與沙南通是不一樣的。
李雲峰的成熟,是地裏的果子經曆風雨後於金秋的陽光中帶著自然原始的生活的睿智與擔當。而沙南通的成熟,是包裹在男生青澀單純中的如天使般純粹和對未來信心滿滿地向往中的奮進與堅持。
雲鋒無法去比較兩者誰更好,也從未在心裏將兩人比較過。他們是不一樣的,對她的意義,在心裏,也是不一樣的。
隻是在看見李雲峰的這一刹那,看著他手裏攥著筆,隨著自己進來而起身站著望著自己的那一刹那,那些經年往事又浮現心頭,如同快閃的鏡頭,挑起情緒無限。她眼裏,竟然在這清涼的客廳裏熱辣辣地漫溢了出來。
幸好這客廳裏隻有他和她,也或許正因為沒有其他人,情緒才這麽放肆吧。
她低頭一扭臉,讓淚在避開他的眼線時落了下來,滴在手背上,她快速地用另一隻手撫了撫承著淚的手背,一曲身,坐在了一進門離他兩三米遠的長沙發頭上。
他注視著她坐下,她那一係列的小動作他也盡收眼底,隻是知道她不想讓他知道,便也不作聲,隨之也在自己的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
倆人都不說話。要說他的心裏,絲毫不比她更平靜。有多少個清晨與黃昏,他一個人獨步在中心小學那兩排風搖葉動的木芙蓉樹下,看朝暉夕陰在花葉間跳躍變幻,想著這輩子,再無人能與他如她般知心解意,望盡人生天涯路,也無人能如她般懂這滿樹花語了。
他也曾路遇風吹雨打過後的花樹,如她當年般怕行將枯萎的紫花顏色盡失於土沙中,滿懷憐惜地拾了起來,仔細地一瓣瓣地拍盡土灰沙礫,再掛在了迎風的枝頭,如她所說,即使枯萎也要幹淨如初,不染塵埃。而這,令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村鎮事務中堅定信念,堅守初心,從未想過為自家謀私利,拒絕了一次又一次的誘惑。
客廳上的長圓掛鍾嗒嗒地走著,似乎也在默默陪伴著這難得一見的兩個年輕人。
李雲峰和雲鋒,都在衝口而出地要問對方“你還好麽?”時失了勇氣,開不了這個口說不好這第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