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看不懂的他
“草兒姐,我哥他,他哪兒也考不上了。”
千禧年,電話已經進入了城鄉家庭。草兒家的沙發桌上也躺著一部紅色的餐盤大小的電話機。她剛查到自己的分數,能考上自己提前批報考的海市師範大學。本想給李村村長根叔家打個電話過去問李雲峰的分數,卻不想李雲河的電話就來了。
“什麽叫哪兒也沒考上?”
草兒一聽這話就喉嚨上火,剛剛因為得知自己的分數的高興勁兒悉數散盡。
“就是,就是他的分數哪裏都上不了的……他語文和英語連四百分都不到,數學也就五百分出頭……綜合成績還沒到五百分,這能上哪呢?“
雲河結結巴巴地好不容易說完。
草兒掛了電話,和娘說去同學家一趟,便騎了自行車就往李雲峰家去。
她要去問個究竟。她不相信,明明初三畢業以他的成績,都能在她就讀的一中排到前五十名,也是鄉鎮中學的奇跡。她這三年來從未停止給他一中的試題來練習,而他也勤奮努力,從來沒讓她失望。每次他做完的卷子,她都要按照考試一樣的給他做批改和評估與校正。按照成績,他在她的所在班級,也會是前十名的實力。基於這樣的成績,她和他商量好了,他們倆都去海市,他去海洋大學,學計算機,輔修農事專業,她則讀師範,倆人一起去看海,那將會是多麽美妙的青春。
麵對高考這一重大的人生轉折點,她同樣期待著他再度給鄉鎮中學創造更大的奇跡,也算是給家鄉爭得一份驕傲。到時候,倆人畢業時根據情況看在哪裏找工作。
雖說他們從來沒有確立過男女朋友關係,可是,心早就在一起了,不是嗎?
這裏麵一定有問題,會不會是分數和人名對應錯了?還是改卷改錯了?草兒一邊狠狠地蹬著那輛陪伴了她六年的自行車,一邊在心裏做著各種設想,就是不相信李雲峰會真的考這麽個分數。她不能接受所有的願望都在此刻像陽光下的肥皂泡,說破就破了。
草兒趕到李雲峰家時,雲琴正在收拾桌子,告訴草兒說大哥和二哥已經去了花生地裏。
“李雲峰,你的分數,是不是出來了?”
草兒氣喘籲籲地跑到地裏,也蹲下身來,和他確認,眼圈卻是急得紅紅得,仿佛馬上就要掉下淚來。
“嗯。”
李雲峰還是安靜地拔草、鬆土。不遠處的李雲河知趣地在另一田壟上拔草鬆土,時不時地往大哥和草兒姐的方向望一望。
“會不會是分數改錯了,或者是有和你重名的,分數和人名對應錯了呢?”
草兒幫著分析。她已經開始在心裏想辦法了,因為分數出來後,還能有一段時間的分數查詢申請。
“不是,就是這些分了。”
李雲峰知道二弟給草兒打電話了,也知道自己的分數的真實性。
“不可能!模擬考試的卷子和分數我都知道,你的分數上個海大都是委屈了,這怎麽差距這麽大呢?”
草兒斷然不信。
”你給的卷子我都是一邊找書看答案一邊做的。“
”那你們學校閉卷考的呢?那試題是全縣統一出的,也是統一改的,那難道還能假?“
”那是統一的試題統一縣裏改的,但鄉鎮中學的校風你也知道,我考試的時候翻書看的。“
”你……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不想在你麵前丟臉,也因為你這麽幫著我,我也不能讓你擔心,影響你的學習和高考,所以平時就往高分考,高考時太嚴格了,就偷不了卷,自然就做不出來,分就低了。“
李雲峰但凡要製止住草兒的追問時,都會破例地將理由說得清清楚楚,讓她再問無可問。
”你……“
草兒低著頭,眼淚一滴滴地往地裏掉。她不相信,可是事實擺在眼前,李雲峰自己也這麽說了。隻是他的語氣,雖然和平時一樣溫和,卻少了平日裏的親近,多了些生硬。
考試發揮失常也不是沒有可能,的確有很多人平時遙遙領先,但一到大考就是一塌糊塗,這樣的例子,她們學校也有,雖然李雲峰高考分數和她所了解到的他的分數相差太遠,卻也不能再怨怪他了。畢竟,他沒有考好,心裏也是難過,更何況,他還頂著村裏人和家裏弟弟妹妹奶奶的期望呢?這估計也讓他覺得很沒麵子吧?自己再這麽責備他,不僅於事無補,反而增加他的心理負擔,罷了罷了,便是再多幫助他,讓他再讀一年,肯定就沒問題了吧。草兒暗自思忖著。
“沒事,雲峰,要不你再讀一年,明年你肯定就沒問題,我暑假裏和你一起再把高考第一輪複習過一遍,好嗎?”
草兒小心翼翼地征詢著李雲峰的意見。她突然有些不知他怎麽想的了,擔心自己不小心說錯了哪句話又讓他心生難過。
“不了,我就不讀了。”
李雲峰沒有停下手裏的活,悶聲回答。
“你不讀了?”
草兒驚異得手裏的一把草掉在花生苗上。
“嗯。”
李雲峰默默地強調似的應了一聲。
“你這是都早就想好了的吧?”
草兒氣憤地將剛撿起來的草往李雲峰身上一扔。
”嗯,聽到分數時出來就想好了。“
狗屁!草兒在心裏狠狠地罵了著。這分明就是早早就想好了的,上午八點半才出的分數,這才上午九點半,他就想好了?根本不是,他就是不想上學了。真是枉費自己的一番苦心。想當年什麽都說得好好的,自己也以為什麽道理他都明了,他用榜樣的力量來帶動弟弟妹妹們考大學,他們一起去同一個城市讀書,一起為了雙方共同造福鄉裏的理想而奮鬥,卻原來,他的心思早就變了,隻是她不知道罷了。最可氣的是,他自作主張,根本沒在她麵前顯露一點。他根本,就沒想過他們的將來嘛。她突然覺得很傷心,好像一田壟的花生苗,綠油油的,剛被雨洗過,涼浸浸地令人心裏發寒。更可怕的是,她似乎感覺到,花生苗們的根莖和枝葉都纏繞起來,纏住住了蹲在土上的李雲峰和自己的腳,她覺得呼吸不上氣來。
“李雲峰!今天分數出來,你還這麽早就來了地裏呀!”
李蘭兒略帶沙啞的大嗓門在地裏響起來。她家的地就在李雲峰家的對麵,中間隔著一條大馬路,但她來的時候都會朝李雲峰家的地裏望一望。畢竟同學八年的老同學,又同村。沒錯,李蘭兒初中和高中也是在鄉鎮中學上的,和李雲峰同班。
“草兒,你也來了呀?”
李蘭兒並沒在意李雲峰沒理她的茬,自顧自地挽起褲腳,下了李雲峰家的地裏。挨著草兒蹲了下來。
”嗯。“
草兒也隻是悶悶地應了一聲,低著頭,並沒多說話。她也說不來話,一說便會哭出來。但現在,她想走了。
草兒自顧自地把手裏的草一放,起身就往大路上走。李蘭兒一看倆人臉色不對,想叫住草兒,卻看李雲峰並不動彈,好像沒看見一樣仍在專注地拔草,便張了的口又閉上了。
挨著的另一塊地裏的李雲河看見草兒離開,抓著一把草,站起身來想跟著去,但看了看低頭幹活的大哥,猶豫了一會,也重新蹲下來繼續幹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