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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隱形了的父親母親

  雲新,這位草兒的父親,在痛失愛妻時,也不過就二十五歲,雖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但畢竟年輕,陷在失去妻子的痛苦中不能自拔,並不能想到自己作為父親的責任。


  他周一到周五都在隊裏上班,周末時間不是外出幹活,便是在家裏睡覺。一旦心情煩悶,他便跑去老丈人家找老丈人和大舅子喝酒,常常喝得大醉。


  雲新,草兒年輕的父親,醉酒,家裏人和身邊的朋友都知道他不過就是借酒澆愁,便也都不忍心阻止他對白酒的熱愛。再說了,那時候的年輕男人們,有事沒事也都愛喝幾杯,平常得很。酒精的危害,並沒有人去注意到。


  草兒奶奶想到神婆說草兒命硬的事,也不敢放心地讓孫女和她的父親多接近,再加之她一直記著承諾了孫女的母親明清,要幫她照顧好她的女兒的。看著痛苦的兒子和可憐的孫女,草兒奶奶能做的就是自己一手包辦了孫女幾乎所有的日常,以至於孫女和她的父親,更是疏離。


  雲新不是很親近草兒也是正常,村裏也沒有哪個年輕的父親會對自己的孩子圍著轉。家庭的分工向來也是明確的,家裏年輕的男人們,是家庭裏的主要勞動力,子女小的時候,吃喝拉撒都不可能讓家裏的年輕男人們去打理,幾乎都是交給家裏的老人或者妻子。


  對於草兒父親雲新,沒有很好地親近女兒,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一看見女兒,便不自禁地想起早去的妻子,心傷更甚,不由得也讓自己都沉浸在工作中,連家都回得少了。


  但對於女兒的成長,雲新這個做父親的,並不是不上心。


  草兒母親離開人世時還不滿二十六,按照村裏的習俗,早逝的人,是不能回村的。當時火化了後,骨灰就放在殯儀館,沒有拿回家。


  殯儀館通知去領骨灰的時候,明清的骨灰罐卻和周圍的骨灰罐放亂了,早已分不清誰是誰的。草兒父親想想,妻子已活在自己的過往的記憶裏不可能抹除,那麽骨灰要不要,也不是那麽重要了。既然已經混亂,也就當一個了結,便也就此了了。


  自此,每年,雲家並不會對早逝的草兒母親做更多的祭祀,隻有草兒奶奶和草兒父親簡單地逢年過節或者初一十五的給草兒母親上上香。


  雲新這樣做的目的,其實並不是不紀念妻子,而是不想讓女兒心裏產生缺憾,盡管這種缺憾天然存在,但不能讓她也沉陷在失母之痛中。


  因此,家裏關於草兒母親的所有的物件,都被草兒父親丟的丟,燒的燒,連一張照片都沒留。


  可以想象,當草兒父親,把自己早逝的妻子,女兒的母親,照片一張張地丟入火盆裏時,是何等的心傷,也正是他自己所經曆的這種滴血的心傷之痛,不想在女兒心裏生起,所以寧可讓女兒的心裏,沒有她的母親的痕跡,來得更好。


  也正因為如此,家裏的其他人,既顧及草兒父親的情緒,也顧及草兒的成長,都自覺地不談起明清——那個善良美麗的女人,她活在草兒長輩們的心裏,卻將不能在草兒的心裏顯現。


  無情,有時候,好過情深。如果說無情是一把鎖,鎖住一片不能打開的院門,那麽情深,會是一顆種子,如果紮在一個幼兒的心裏,埋藏著,來年就會長出痛苦的果實,讓孩子成長的光陰裏有不斷滋長的苦澀的味道。

  草兒的父親,給女兒選擇了一把鎖,鎖住這段傷痛的缺憾不外溢,而不是讓痛苦的種子在女兒的成長裏不斷生長。


  但誰也沒想到,這把鎖,同樣也鎖住了草兒和父親的心靈的靠近。


  家裏人都不敢和她提起她的母親,也就很少提她的父親,因為,如若提了父親,便自然會讓草兒思考自己的母親。幹脆,大家就都不提爸爸媽媽這件事。包括父親自己,也不曾在女兒麵前強調自己的身份。


  於是,當別人家的孩子都在呀呀學語學會的第一個稱呼都是爸爸媽媽時,草兒,對於自己的爸爸媽媽,心裏根本就是一片空白,從沒想過自己的父母親。幼小的草兒在為數不多的時候見到對於這個家裏嚴肅的男人,都是畏懼地躲避的。她的心裏,從來就沒有主動生出過父母的概念,也根本不知道爸爸媽媽是什麽。


  草兒三歲那年,從外地學習歸來的父親,走到門外,剛好看見正在獨自玩耍的草兒。他知道女兒和自己生疏,畏懼自己,但想起自己給女兒買的好吃的蛋卷,為了不嚇著女兒,便離女兒兩三米遠的地方蹲下了身子,朝著站在兩三米遠外望著自己的女兒說:

  “叫我呀!叫我便給你吃蛋卷。”


  習慣了嚴肅的草兒父親,並沒有發覺自己的臉還是嚴肅的,又或者,他心裏也是緊張的,畢竟,這幾年來女兒對自己的畏懼和躲避,再麵對女兒,他既想親近,又不知道該怎麽親近才能不嚇著小小的女兒。


  草兒看著遠遠蹲著的那個人,直覺反應是自己的一個親人,這種天然的血緣相連,無論多麽的疏遠,還是割不斷的,但他讓自己叫他,叫他什麽呢?草兒的腦子裏一片茫然。她在腦子裏掙紮著,就是浮現不了該叫他的稱呼。


  父親手裏的蛋卷,也並沒有對草兒對它生出哪怕一點點的興趣:

  草兒對不確定該是自己的東西,並不想要去得到。這種天然的對物質欲望的冷靜和邊界感,不知是遺傳了誰的,也或者,源於雲家人上上下下也天然都秉持著靠自己雙手吃飯,從不覬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的家族根性吧。


  小小的草兒,茫然地站著望著不遠處那個舉著蛋卷的家裏的一個親人,不知道該怎麽辦,便轉頭哭了起來,一邊哭喊著奶奶,一邊去找正在屋子裏忙碌的奶奶。


  草兒父親忍不住有些氣惱而又無奈地“唉呀”了一聲,看著哭著跑開的女兒,悻悻地收起蛋卷,站起身來,也沒進客廳,直接回了和家裏客廳隔著一個村裏大廳的房間,看書睡覺去了。


  在沒有父母親穩健陽光的愛中,在那片塵封在草兒心靈的心鎖鎖住的院門裏,正在生長的是誰也沒有意識到的陰森森的冷風,和空洞的荒蕪。這種冷風貫穿的荒蕪,既是草兒內心的安全感的缺失,也是草兒因為父愛母愛的缺失而帶來的愛的味覺的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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