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 浪漫之夜

  老皇帝輕輕擁著愛蜜莉雅。


  那雙靈巧的、蒼老的雙手，正慢慢拍打著愛蜜莉雅的後背；那雙老眼中滿是慈愛關懷，口中說著的也是溫聲細語：

  「艾德旺現在確實要忙碌一些，他是我最出色的兒子，要肩負起一些比較重要的工作。我們的家族現在正面臨一些不算嚴重的挑戰。


  「哦，我的女兒，你要理解他。」


  這玩意，真的是智械？

  楊洺在旁低頭保持撫胸禮，心底略有點發毛。


  倒不是懼怕這個老皇帝。


  現在的距離，楊洺想拆了這東西，只需要一兩秒的功夫。


  他純粹是對這件事感到毛骨悚然。


  一國的皇帝。


  統御六顆行政星、上百資源星，治下之民以十億計的皇帝。


  謝爾曼帝國說換就換，直接把真正的老皇帝人間蒸發，搞了一台智械在這主持大局，還騙過了一國的臣民。


  楊洺不由遐想。


  老皇帝是直接死了么？還是被囚禁在了謝爾曼帝國？


  這倒挺有趣的。


  「父皇，」愛蜜莉雅笑道，「這是我兩位朋友，這位楊洺大尉之前救過您胡鬧出宮的女兒，那次差點我就被軍方的人誤傷了。」


  「哦，是嗎？」


  老皇帝看向楊洺。


  楊洺把頭埋的更低了些，並未開口說話。


  「我對你有印象，」老皇帝笑著說，「進來吧，今天在這的只是一個來參加女兒生日宴的老父親，你們的身份是愛蜜莉雅的好朋友，不必太拘束。」


  屋內那幾個年輕人同時應答。


  楊洺和溫莎對視一眼，後者顯然緊張到呼吸都有些困難，眼底卻滿是興奮感。


  皇帝坐在了長桌的主位上，一旁的侍女連忙向前鋪上了皇帝專用的桌布。


  接下來就是全員拘謹的切蛋糕、生日祝福環節。


  楊洺和溫莎帶著熱烈的假笑，在旁充當鼓掌工具人。


  小愛蜜莉雅滿臉笑容，對皇帝撒嬌的畫面，也讓楊洺直呼『父慈女孝』。


  接過侍女捧來的蛋糕，楊洺還沒吃兩口，就見皇帝對自己招手。


  「過來下，大尉。」


  「是！」


  楊洺立刻放下蛋糕，快步到了皇帝近前，低頭聽訓。


  「坐下吧，」老皇帝笑著說了句，「我之前看過了你的資料，你來自卡士聯邦，對嗎？」


  楊洺道：「謝陛下。」


  他老老實實地將椅子拉後半米，一絲不苟地端坐。


  桌子對面，愛蜜莉雅趴在桌邊，雙腿跪在椅子上，此刻正笑吟吟地看著楊洺，似乎在等楊洺出糗。


  「你自稱是一名賞金獵人？」老皇帝的笑意更甚，「能跟我這個老頭子講講，賞金獵人都是在做什麼嗎？」


  楊洺抬頭與老皇帝對視了一眼。


  對方的雙眼依然沒有銳利感，但楊洺卻察覺到了一絲絲壓力。


  這讓楊洺有點惱怒。


  他堂堂碳基生物、次級古神生命體、地球熱血好青年，竟然會在智械面前感覺到一種被窺破的壓力！

  忍了。


  「讓您見笑了，陛下。」


  楊洺目光十分清澈，嗓音也充滿了磁性，心底靈光一閃劃過了幾個念頭，並決定將這幾個念頭付諸實踐。


  跟這個智械聊聊自由這個話題怎麼樣？

  楊洺緩聲道：

  「我最初是不想在叔叔的庇護下，一輩子做個普通的富家翁，過那種收租、釣魚的閑散生活，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渴望自由，渴望不被約束，渴望能見識到孕育恆星的壯闊星雲，渴望親眼目睹那如宇宙之牆一樣的氫元素雲，看到恆星的死亡與凋零，感受宇宙的浩瀚，來反思關於生命的渺小，我像是在流浪。」


  「喔，」老皇帝呵呵笑著，眼神多了幾分光亮，「那聽起來很有趣。」


  「是的，無拘無束，」楊洺笑道，「只不過，這並不是什麼體面的工作，那時我加入了一個團隊，我經常覺得，我們跟星際海盜唯一的不同之處，就在於我們不會去打劫。」


  「哈哈哈。」


  老皇帝彷佛被戳到了笑點。


  他納悶道：「那你們靠什麼維繫生計？」


  「接任務，做雇傭軍，有時候我們會去幫一些跨國集團運送物資，也會幫忙去一些正在發生戰爭的地方送文件，不過更多的時候，是直接作為雇傭軍存在。」


  楊洺話語一頓，輕輕嘆了口氣：


  「在加入皇室護衛軍之前，我已經經歷了大大小小几十場戰役，我的同伴們很多都在戰鬥中死去了，但活下來的就積累了不少財富。」


  老皇帝笑問：「那你為什麼要選擇來我們這呢？」


  「主要原因，其實是怕死。」


  「哈哈哈哈！」老皇帝笑的更大聲了些，「你真是個有趣的傢伙，竟然把怕死這種懦夫行為直接說出來！他們都習慣把小心思藏在心底，然後虛偽地對你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


  楊洺聳聳肩：「我覺得，生物的本能就是求生避死，誰不想活著、呼吸、思考、找到自我的價值呢？當然，這只是我的一點淺見，陛下您一定對人生有著更豐富、更哲學的理解。」


  老皇帝笑著搖搖頭：「這不一樣，大尉……楊洺對嗎？你這名字還有些拗口，不過更容易讓人記住，我記住你了，楊洺。」


  楊洺嘴角露出了淺淺的微笑，眉目間的得意一晃而過。


  ——他故意的。


  老皇帝話音一轉：「那你為什麼會來這個國家？尤其是在這種風雨飄搖的時刻。你要知道，我的壽命可沒幾年了，新聯邦想把我的家族送上絞刑台，他們現在還潛伏在各個角落，用他們的技術優勢，破壞著這個安寧的國家。」


  楊洺感覺到，殿內各處的目光朝自己匯聚了過來。


  他明白，接下來的回答，對他在尹蘭朵星的發展，十分重要。


  不管眼前這個老人，是智械還是碳基生命，他都是帝國意志的化身，是尹蘭朵星的主人，擁有凌駕於法律之上的生殺大權。


  楊洺緩聲道：「我骨子裡是一個投機主義者，不過我會遵循道德與法律的限制。」


  「哦？詳細講講。」


  「我來落風是一次冒險的投資。」


  楊洺笑道：


  「政局不穩，說明這裡存在很多機會，各方勢力角逐，說明這裡藏了足夠多的財富。為此，我說服了我的叔叔，這也是為了我能有一個不錯的。


  「做商人是最無趣的選項，我想要權力，想要地位，想要能影響其他人的名望。


  「所以我來到了這裡，在落風帝國謀求貴族身份。


  「我選擇支持皇室，因為皇室有足夠強大的底蘊。」


  老皇帝雙眼變得銳利了許多：「你說謊了，年輕人。」


  楊洺頓時提了下心。


  他與老皇帝對視著。


  老皇帝澹然道：「你選擇支持皇室，並不是看中了所謂的底蘊。」


  「是的，」楊洺放緩語速，這樣有更多的機會思考，「我選擇支持皇室，其實是因為皇室背後的謝爾曼帝國。我直觀感受過它的強大和霸道，只要新聯邦不敢用軍團與謝爾曼帝國對抗，這種特工間諜的小打小鬧，並不足以挑戰謝爾曼。」


  老皇帝不置可否地笑了：


  「你還是太年輕了，軍事只是政治的延伸，謝爾曼帝國近年來一直在吃虧，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說著，老皇帝慢慢站起身。


  「今天與你聊天很愉快，在你當值時，我們可以繼續閑聊。


  「現在的時光是屬於我女兒的，我個老頭子在這，你們恐怕笑都不敢笑出聲，回去了。


  「玩得開心，愛蜜莉雅。」


  「謝謝您父皇，」愛蜜莉雅優雅地行了個提裙欠身禮，「在玩這一領域，女兒肯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哦呵呵呵，」老皇帝顯然心情十分不錯，笑眯眯地離開了桌邊。


  一群侍女侍衛連忙跟隨，門外的機械衛兵也擺好了護送陣列。


  等老皇帝剛離開……


  滿屋的年輕人齊齊吁了口氣，隨後各自對視幾眼，笑出了聲。


  「嘿！」


  溫莎小姐輕輕打了下楊洺的胳膊，目光灼灼地凝視著楊洺：

  「你都沒跟我說過這些有趣的過往！」


  「想聽嗎？」楊洺含笑問。


  「當然，」她右手托著臉頰，目中帶著幾分光亮，「我想了解你更多一些。」


  「今晚去喝一杯？」楊洺在她耳旁小聲說著，「我們可以聊一晚上。」


  溫莎輕輕咬了下嘴唇，低聲道：「那我提前告訴爸爸一聲，今晚可能會回去的稍晚點。」


  楊洺心頭一陣火熱。


  她答應了。


  ……


  晚六點半，026供職的夜場，公共衛生間。


  楊洺將水流放到了最大，開啟隨身攜帶的屏蔽儀，對準手錶小聲滴咕。


  「律，搜集到素材了嗎？」


  「是的老闆，我近距離感受到了老皇帝智械的思維信號。」


  「儘快給我一份報告，我需要知道他在我提及哪個關鍵詞時，思維信號出現了明顯變化。」


  「現在來看，是自由、冒險、謝爾曼……我會做詳細的統計。老闆記得做安全措施，您的生物因子不能輕易泄露。」


  「知道了，我嘮叨的生活助理。」


  楊洺放下手錶，摘下了耳洞中的隱藏耳機，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露出了幾分微笑。


  這會是一個美妙的夜晚。


  楊洺扭頭打量著自己的臀部，輕輕晃了晃，隨著門外傳來的鼓點，身體也漸漸鬆弛。


  這家夜場是溫莎選的，因為026提過她在這工作，溫莎想來看看026的工作狀態。——她們之前在那位經濟學老教授的家裡添加了社交軟體好友，後續好像一直有普通朋友般的聯繫。


  楊洺走出衛生間，看向了自己包下的角落，026正跟溫莎說著什麼，兩人都喝了點酒，笑的十分開心。


  現在026的生活狀態，讓楊洺都有點羨慕。


  雖然她還沒擺脫藥物的影響，但生活有了奔頭，這就很不錯。


  身後有人影晃動。


  「嗯？」


  楊洺挑了挑眉。


  前方出現了兩名壯漢，都是普通的裝束，牛仔褲、皮夾克，或者花襯衫、大褲衩，但他們的眼神都有些不善，緊緊盯著楊洺。


  三皇子的打手？


  楊洺視線餘光掃了眼溫莎那邊，暗中藏著的兩名女保鏢此刻也已經警惕了起來。


  四個人將楊洺圍住。


  楊洺笑了笑，抬手鬆了松領結。


  「打架？」


  對方沒有回應，突然在背後抽出了半米長的電棍，對楊洺肩膀勐砸。


  砰、砰砰砰！


  悶響聲似乎與鼓點完美融合。


  楊洺澹定地走出了陰影，擦了擦手邊的鮮血，背後是四個蜷縮抽搐的身影。


  「洺？怎麼了嗎？」溫莎關切地問。


  「溫莎，你先回家，你們兩個出來護送一下溫莎，」楊洺直接對保鏢藏身的地方說著，「026回去工作，躲嚴實點，記得告訴卡路咪，明天我睡醒之前，把在她地盤搞事的這些人底細發給我，不然我會親自找她。」


  「好、好的楊洺先生！」


  「洺！」溫莎緊張地喊著。


  周圍似乎有更多的黑影在涌動。


  楊洺對溫莎笑道：「先離開好嗎？我不想讓你看到我施行暴力。」


  溫莎眼皮輕輕顫抖，她還沒說話，兩名女保鏢擋在她面前，迅速呼叫支援。


  而楊洺身後，兩道黑影已經急沖了出來，他們提著電棍和金屬棒，對準楊洺的後腦勺勐砸。


  楊洺翻身掃腿，兩道身影應聲倒飛。


  周圍出現了陣陣尖叫，控場台上的兩名DJ愣了下，立刻換了一首節奏更緊湊的曲子。


  楊洺矮身抓起一根跌落在腳邊的金屬棒，隨手試了試力度，確定了自己用多少力道才不會直接打死人。


  前方黑影攢動，有人摸向了自己鼓鼓囊囊的后腰。


  楊洺心頭一股無名火亂竄。


  瑪德！


  這群三皇子的狗腿子可真會挑時候！

  他的浪漫之……


  嗖！

  背後突然響起破空聲，一隻精巧的小包砸在楊洺腦袋上，楊洺扭頭瞪了眼，正提著兩隻高跟鞋的溫莎小姐眨眨眼，心虛地笑了笑。


  她想幫忙來著……


  前方有人影沖了出來。


  兩隻高跟鞋從楊洺身旁劃過，砸在了衝來的人影身上，造成了一丁點的傷害。


  楊洺助跑、加速，金屬棒帶出了嗚嗚的風聲。


  他決定把自己提前準備的精力，贈送到這些不入流的打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