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火化單簽名
「你說什麼?」胡洛北一把揪住醫生的衣領,「你再給我說一遍!你有種再給我說一遍!」
「院、院長……」醫生差點沒哭出來,「您、您……」
猛地被胡洛北推開,胡洛北大步走進手術室,病床上,雪白的床單已經拉了上來,遮住了病人的頭臉,胡洛北伸手去,想要拉開確認,卻怎麼都狠不下心,手到半空中,又狠狠地收回來。
他心裡就只有一個念頭:她死了。
莫子茜死了。
那個背叛他,傷害他,對不起他的女人死了,奇怪的是,他這時候想起的,卻不是她背叛他,傷害他,對不起他,而是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她說:「我要你們這對狗男女給我的孩子償命!」
那是怎樣凄厲和絕望的一句話!
胡洛北滿腦子都是莫子茜最後的樣子,披頭散髮,她眼神里的恨意,她背後殘陽如血,她說「對不起,我沒想傷害月牙兒」,她說「我只是想和你對話」,她說「你一直問我要什麼,胡洛北,我想要你們這對狗男女給我的孩子償命!」然後她最後,拼盡了全部的力氣,把月牙兒拋了上來。
而她自己,越來越快地掉了下去,像只斷線的風箏,然後——「砰!」
血色在她身下蔓延。
他趕不及,他從天台上往下看,就只能看到一個渺小的影子,這麼小,這麼遠,遠到他看不清楚她最後的表情。他衝下去的時候,就只剩了一灘血,人已經沒了,被救護車帶走了,就只剩下血。
看熱鬧的人們指指點點,風有點涼,吹過他的心口,像穿過一個大的黑窟窿,他覺得那個位置特別空,特別涼,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一直到他站到這裡,站到病床前,看著沉默的床單雪白,心裡才恍恍惚惚浮起第二個念頭:她至死都恨著他。
他的妻子,至死都恨著他……
胡洛北不知道自己在手術室里站了多久,又怎樣被人勸出去,耳朵里灌了多少安慰的廢話,又怎樣行屍走肉一般回了家。也不知道昏睡了幾日,到醒來的時候,他看著雪白的天花板,再一次想起這個問題:莫子茜死了。
就算他躲進夢裡去,她也還是死了。
他都沒能夢見她。
屋子裡忽然變得空空蕩蕩。其實在這之前,因為寶寶的病,莫子茜長時間住在醫院裡,並沒有回來過幾次,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他不覺得空,現在環視四周,只覺得這個家裡,空得可怕。
這個家是莫子茜一手一腳布置起來,每件擺設,每件傢具都像是有聲音有記憶,莫子茜是個無處不在的影子,她在那個羅馬柱旁,摸著下巴沉思:「我們做個什麼浮雕好呢?做只小天使好不好?」
她在窗外的噴泉邊上,張著手臂一臉陶醉地說:「秋天裡,連噴泉都帶了桂花的香!」
她在花叢中,朝他招手:「洛北洛北你看,昨晚玫瑰開了!」
那都是很久以前了,後來……後來都只剩下影子,無聲無息地浮在空中,和空氣一樣透明,也和空氣一樣,不引人注意。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被從這個家裡抹去的呢?是從寶寶生病開始,還是從寶寶被鑒定和他DNA不符開始?
胡洛北抱住頭,他不記得了,他也不想記得!
他只記得莫子茜最後奮力把月牙兒還給他,她說「我沒想傷害月牙兒」,她說「我只想和你對話」……如果不是月牙兒腳滑遇險,她最後,想和他說的,到底是什麼話?——他不知道。
但是有人應該知道。
不對,他為什麼要知道!那個女人——她死了他為什麼要這麼難過?那個女人她背著他偷人!她生了別人的兒子,還栽贓給他,要不是寶寶得了遺傳病,他怎麼都想不到,他竟然給別人養了三年兒子!
對,他為什麼要這麼傷心,這麼難過,以至於渾渾噩噩地睡了好幾天?他不該高興嗎?他不該高興得跳起來開瓶酒慶祝一下嗎!胡洛北看著空空如也的天花板,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高興不起來。
這時候電話響了起來,電話那頭戰戰兢兢地說:「院、院長……需要您簽個字。」
「什麼字?」
「您的夫人……火化。」最後兩個字,醫生快要哭出來了,然後就聽到「砰」地一聲,胡洛北把手機扔了出去,砸在牆上。
醫生抱著文件夾在胡宅門口瑟瑟發抖:他這是招誰惹誰了!他哆哆嗦嗦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來,打了個電話:「鄭、鄭小姐,我求你了,你來一趟吧……」
半個小時之後,被胡洛北狠狠砸在牆上,卻還堅強地活著的手機里傳達出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爸爸、爸爸月牙兒來看你了!」
「爸爸你在嗎?」
「爸爸!」小女孩的聲音從開始的甜蜜,到帶上了一絲憂慮。
手機里久久沒有人回話,牽著月牙兒的鄭司音不耐煩地跺了跺腳,叱責小醫生說:「就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洛北平時好吃好喝養著你們到底有什麼用!」
這時候門無聲無息地開了,鄭司音抬頭一看,嚇了一跳:「你、你是……洛北?你怎麼、怎麼成這個樣子了?」
她怎麼都想不到,不過幾天不見,素來以風流倜儻著稱的胡洛北胡院長,竟然穿了皺巴巴一身不知道幾天沒有換過的睡衣,滿臉胡茬,眼窩深深陷了下去,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起來有點可怕。
月牙兒卻直撲了上去,哭著喊:「爸爸、爸爸你怎麼了?」
胡洛北彎腰抱起月牙兒,轉身進了門,卻把鄭司音和小醫生關在了門外。
「洛北、洛北!」鄭司音急得猛按門鈴,但是門裡跟死了一樣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