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水落

  冬至那一日，鳳儀早早便起來，先是侍奉太后，而後早早去了攬洲，與燕雲、雪妍等人將舞蹈排練了幾次，至午時方歇。至此，眾人算是心裡石頭落了地，若是沒什麼意外，這一次《霓裳花容曲》至少可以做到中規中矩，落不成別人的笑柄。未免眾人太過緊張，三公主只確認了晚宴眾人集合的時間，當下便是遣散了眾人。


  鳳儀與三公主等人分手后，便是往寧安宮而去，方走至半路，卻是見到了月影軒趙婕妤的宮人離春。離春素來不離趙婕妤半步，如今在這裡，委實奇怪。


  「奴婢見過鳳公主。」


  「你可是月影軒的？」


  「是。」


  「你來尋我，所為何事？」


  「我家婕妤有請公主往寢宮一敘。」


  「帶路吧。」鳳儀沒有多做考慮，便是應了趙婕妤的請求。


  方至月影軒，殿內已經一改昨日的頹喪之氣，到處喜氣洋洋。令鳳儀詫異的是，在此竟然看到了徐姑姑。


  「公主怎麼來了？」徐姑姑很是高興，立即迎了上來。


  「趙婕妤可還好？」


  「一切都好，就是身子虛了點，現在人蔘燕窩的補著，不出三月，定能大好了。」


  「那七公主呢？」


  「公主也很好，雖說有些體弱，經奴婢調理一番，也是安康的。」


  「如此便好，有勞姑姑了。聽聞昨日多虧了姑姑，鳳儀感激不盡，實在無以為報——」


  「公主這是折煞奴婢了，若是沒有公主，奴婢母女今日不知道是什麼田地呢。」


  「徐姑姑可不敢這麼說，如今你是太后和皇上面前的紅人，也是我大梁首屈一指的醫女，萬不可妄自菲薄。」


  「奴婢是沾了公主的福氣。」


  「這都是徐姑姑應得的。」


  「奴婢在公主等著公主。」


  鳳儀握住徐姑姑的手，二人相視一笑。這裡畢竟不是說話之地，鳳儀拍拍她的手，轉身便是去了裡間，雲蓉對徐姑姑道了聲恭喜，便是趕緊跟了上去。


  趙婕妤的臉色仍然是蒼白的，看起來虛弱無力。鳳儀不知道她為何要著急見自己，哪怕是洗刷了自己的清白，也不過是想為她自己掏一份情誼，如此急急的見她，委實沒有必要。更何況，她這一番情誼，本來也是她自己作下的，她能不能擔得起，還是兩說。不過，鳳儀倒真是佩服她，歷來女子生產都是從鬼門關過一道，像她這樣，跟自己再加一道坎，委實讓人難以理解。若不是所求難得，也斷然不到豁出自己性命的地步。


  「你來了。」趙婕妤虛弱的抬頭看了一眼鳳儀。


  「是，婕妤身子弱，怎麼不好好休息。」


  「離春，都下去吧。」說罷，看向鳳儀，鳳儀會意，遣去了雲蓉。


  「你一定以為那日是我自己故意摔倒而陷害你的，對嗎？」待眾人離去，已經斜靠在枕頭上的趙婕妤有氣無力的說。


  鳳儀看了她一眼，沒有言語。


  「怨不得你這麼想，我不怪你。那一日，我並非是故意摔倒。你仔細想一想，我陷害你，自己能得到什麼？」


  「婕妤想多了。」


  「呵，我叫你來，便是告知你實情，索性也不必跟你繞彎子。我這一胎，不知道雙眼睛看著，保起來，實在是艱難。但我是它的母親，竭盡全力，也該要護它周全，直到那一日，我動搖了。」趙婕妤喘了一口氣，緩了緩。


  「那日，十皇子到我這裡來，恰好看到了桌子上的一盤點心，吵鬧著要吃。素來我的食用都是嚴格把關的，當下也沒多想，便應了他。誰知不過半個時辰，他就是腹痛的利害，及至請了太醫，也只開了葯，好在半夜的時候，十皇子便好了。但是太醫卻什麼也不跟我說。」趙婕妤在此停了停，悲哀的看了一眼鳳儀。鳳儀不知道，她這份悲哀是給她自己的，還是給她的。


  「你當十皇子當年是怎麼保下來的，還不是我在太醫院有人，各種詳情，我便不細說了。當日我便將那點心給那人送來過去，很快消息傳來，那點心中竟有大量的紅花！這也不算什麼，本宮見得多了。誰知第二日，乳母便在十皇子的湯藥里發現了毒藥。皇上大發雷霆，處置了一批人，但我知道，這只是開始。她們在拿十皇子的性命威脅我。」


  「所以，你決定捨棄那個孩子？」鳳儀聽得目瞪口呆，她竟不知，宮裡的爭寵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不錯，但這個孩子不能白白犧牲了。關於要對我動手的人，我想了想，也就她們幾個，本來要算在她們頭上，誰知竟是連累了公主。」


  「我不明白。」


  「那日去涼亭，我也沒想到會被滑倒。你可曾注意到，我滑倒的時候，有個身影匆匆離去？」


  「好像是有個——」鳳儀仔細一回想，便是想到了，那日她確實看見有個白色的身影某處一閃而過。


  「那是太子。」


  「太子？」


  「不錯，太子一般那個時辰都會在涼亭，他總是望著遠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那日引你過去，就是想讓你們發生衝突，衝撞到我。但我沒想到，太子看見我們，竟是躲了起來。我本來打算放棄了，但那裡竟是如此的滑。我知道自己這一摔，必定出事，便只能拉上你，我不能讓我的孩子白白的犧牲。」趙婕妤臉色悲戚。


  「那你怎麼放棄了？」


  「這個很容易想吧，你的侍女救了我們母女，而且說是我自己不小心，我得到的遠遠多於誣陷你。」


  「你這樣說，須知我本該給你的恩情都沒了。」


  「不重要了。你我都沒得選了，無論你是否承認，我和我的孩子都已經是你這一派。我不求別的，只求你收留我們。」


  「你這話說的太早，如今皇上康健，你這樣說，不怕惹來殺身之禍嗎？」


  「這只是我這個無權無勢的母親能為自己的孩子所做的唯一的事了，我不求別的，只求別讓太子以後對我們趕盡殺絕。」


  「你何至於如此絕望？」


  「有一天，你入了宮，便也懂了。」


  「你不怕自己賭輸了？」


  「呵呵呵，我不會輸，因為你是寧鳳儀！」


  鳳儀不知道她從哪裡來的把握，當下也並未多說什麼，有那麼一刻，她甚至覺得趙婕妤看透了自己重生的本質。但這種想法被她很快否定，趙婕妤只是以她自己多年的深宮經歷在賭，她是個聰明人，知道做選擇要趁早。也正是這份聰明，讓她看清楚很多事。她那麼留意太子，一定也知曉了太子這幾日對鳳儀的所作所為。她比鳳儀更能看透帝王家的男人，不管是什麼原因，她都下了注，接下來，她只能去幫助鳳儀實現這個賭注。但，只要是賭便有輸的可能。鳳儀實在不清楚自己的哪一方面讓趙婕妤如此篤定，但看樣子，趙婕妤可沒打算再說什麼，她已經閉上了眼睛，顯然，她是不可能出席冬至家宴了。


  鳳儀離了月影軒，心中甚是悲哀，她竟對趙婕妤生出了一些同情。雖然趙婕妤有她自己的目的，但就像她說的，在外人眼裡，她們已經是一起的了。鳳儀不會去承諾什麼，趙婕妤顯然也不需要。她相信的是自己的眼光，而不是寧鳳儀。但鳳儀，只能相信自己。她重生一世，不就是為了守護寧家，守護寧家的榮耀嗎？

  她們，原來都是沒得選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