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花園閨房
街角外,一陣煩亂的腳步之聲,接著就是喧囂的吵鬧聲。
「逮著鮑不平兒,肋骨給我打骨折,以抱菜園子之仇!」是牛二的聲音。
「逮著這廝,踢得他屁股開花,以抱前翻羞辱!」是李家惡奴的聲音。
「四五十兩的進項,可不能讓他跑了!」是丐頭的聲音。
「逮著三郎,大官人給爾等大把的賞錢!」是鮑大郎的聲音。
鮑太平的所在,是李師師家的邊牆,巷子晦暗,估計一時半刻仇家尋不到,聽見追聲迫近,鮑太平心中也慌亂起來。
倘若李師師肯搭救,縱然李媽媽想當他是木驢騎,如今的李家也是燈下黑,就是真被李媽媽當做木驢,眾害相權,這個略顯溫柔點。
李師師心善,若能躲進李師師的閨房,四路冤家累死也找不到。
「師師姐姐,救小弟一救!」鮑太平情急之下道。
李師師調皮的笑道:「我為何要救你?」
鮑太平心道:我可以教你曲子啊,難道你不想嗎?卻不敢託大,央求道:「人家話本故事中都說,公子落難,必然有後花園的小姐搭救呢,姐姐今日應該救我一救!」
倘若放在後世,小姐二字與少女提及需要慎重,搞不好會被賞上兩個耳光,幸好這是北宋,小姐的名聲還沒有被玷污。
李師師是歌姬,縱然紅極一時,畢竟也是下九流,太平郎的恭維,剛好撫到她的舒服處。何況李師師心地善良,不能見死不救,上次學來的半闕《新釵頭鳳》,已經在汴梁城唱開,她確實想跟鮑太平學些新奇的曲,前翻話語並非有意刁難,只是與鮑太平調笑。
一條絲絛從高牆之上垂下,李師師笑道:「太平郎抓緊絲絛,上來吧!」
後面的追聲音更近了,鮑太平抓著絲絛,彷彿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手腳並用,努力攀爬。
幸好是十四歲半的身體,體重並不大,牆又並不十分高,李師師和兩個丫鬟合力拉扯,沒片刻功夫,鮑太平已經上了李師師家的牆頭。
剛剛上了牆頭,只聽見牆下有人私語:「奇怪?明明看見這裡有人影,跑哪去了?往那邊追!」
鮑太平摸著胸口,心中暗叫:好險!癱坐在李師師家的角樓里,體力嚴重透支,一動也不想動,李師師身上熟悉的香味,讓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和溫馨。
李師師追問道:「太平郎與奴家如實說,此番來汴梁做甚?」
鮑太平本來神情緊張,說話也有力氣,此番鬆懈下來,渾身虛脫如同爛泥,口乾舌燥如同吞火,一個字也懶的說,何況那是得幾個小說章節的篇幅,從頭說起,能說到明天早晨。
「姐姐有水嗎?」鮑太平道。
李師師一個眼神,丫鬟已經領命,鮑太平手中已經多了茶杯,『嘩啦啦』的茶水聲,比天籟之音還要好聽,比魯智深的陽剛破敵聲更美妙。
鮑太平想舉起茶碗一飲而盡,然後搶過丫鬟手中的茶壺蒙灌一氣,卻被李師師冰涼的小手拖住了手腕。
李師師道:「太平郎體力虛脫,喝水不可過急,當心傷肺。」
鮑太平點頭深以為意,這屬於後世的運動常識,口渴急切,險些忘了,他端著茶杯,小口抿,潤喉……舒坦!
爹親,娘親,沒有手中這杯茶水親。
鮑太平良久才抿了一杯茶水,抬頭時,只見李師師已經坐在石桌的小凳子上,玉手托雙鰓,明眸流波,深情的註釋著鮑太平,一副要聽故事的模樣。
連那兩個李師師的貼身丫鬟,不知道在哪裡搬挪出來的小凳子,分左右齊齊的坐在李師師的身後,眼神中都是期待。
「姐姐有吃的嗎?」鮑太平又問道。
李師師大敢失望,佯怒道:「休要搪塞,速速講來!」
「姐姐我是真餓啊,一天沒吃東西了!」鮑太平無奈道。
李師師調皮道:「你再不講,奴家要高聲喊了!」說罷就站起來,做要吆喝狀。
非是李師師不肯給鮑太平吃的,實在是身體虛脫,不等身體恢復,吃不得食物。
鮑太平心知李師師不會喊,否則李師師不會拉他上牆頭,一天驚嚇之餘,卻也被李師師唬了一下:「姐姐你又調皮,我講,我講還不行嗎!」
鮑太平沒有什麼隱瞞,只好將自己到汴梁城經過,從頭至尾簡略的講起來。
李師師和丫鬟是好聽眾,鮑太平也有幾分相聲大師的水準,講到窘迫處,惹得三人蹙眉;講到可樂處,三人咯咯大笑,講到與鮑老夫人見面,又惹得她們落淚。
尤其牛二,乃是馬行街上成名的潑皮,李師師本來認得,被稱呼為會走路的酒罈,李師師不解其中緣由,只當牛二身材跟酒罈子類似,更是大笑不止。
反正,三個聽眾哭一會,笑一會,好歹鮑太平算是將故事講完了。
「哦對了!」鮑太平猛然想起耽誤人家好長時間,問道:「深更半夜,師師姐姐在角樓里張望,可是專程等我?」
李師師仰頭見皓月已經西斜,禁不住的一聲嘆息,似是自語:「哎,本是與一官人有約,看來這個官人今夜不能來了!」又起身道:「太平郎遠道而來,又吃這許多苦頭,請到閨房一敘吧!」
鮑太平今天落魄至此,要求並不高,能在角樓里窩上一晚,平安等到明天開城門,他已心滿意足。
他打量一身臟破的衣服,生怕玷污了小姐的閨房,躊躇道:「閨房重地,小子怎好孟浪。」
李師師在兩個丫鬟簇擁下,偏偏遠去,回頭道:「難道太平郎的肚子不餓嗎?不想換身衣服,洗個熱澡嗎?」
怎麼不餓,餓的要死!
還能洗澡換衣服?想都不敢想啊!
鮑太平顧不得許多,屁顛屁顛的跑著追了上去,不知李師師的閨房中,有什麼樣的果品點心,能治肚餓就行啊。
李師師閨房在李家的後院,假山曲水,庭院清幽,夜色清冷,鳴蟬悠悠。
鮑太平急著解決獨餓,無心探看李家後院風景,孤燈長明處,考究的木門被丫鬟打開,鮑太平只覺得眼前一陣明亮,雙眼放出精光來。
屋子並不大,只有桌椅板凳,當中的餐桌桌子上,擺著非常考究的七八個菜碟,居中的碟子最是醒目,乃是一整隻的燒鵝。
鮑太平饒是肚子餓,也不敢孟浪造次,在李師師面前失了風度,他震驚的看著酒菜,口中生津,喉頭忍不住翕動,一詢問的眼神看著李師師。
我能吃嗎?要錢我給你打欠條!
李師師道:「先前太平郎跑得急,此番應該恢復了,太平郎屈尊下駕到來看姐姐,不必與奴家客氣!」
鮑太平聽到李師師的許可,就像是離弦之箭,飛奔向餐桌,抓起餐桌居中的燒鵝,吃相跟魯智深一個德行。
甭管李師師今夜等哪個官人,此刻,這一整桌的酒菜,都是鎮北城鮑小官人的,誰也不許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