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秋傷
看著那些燦爛的笑臉,傾筍仿佛是受到了感染一般,也笑了起來。
而今天,這種燦爛,忽然給了她一種堅強的感覺。
概夫秋之狀也,其色慘淡,煙霏雲斂;……
顧其為也,淒淒切切,呼號奮發。
看著那童話一樣的金樹,嘩嘩的拍動著他的枝葉,她竟有了一種要落淚的感動。
那棵樹,一個人,執著的近乎固執的站在那裏,帶著滿枝的金色,堅強的在風中挺立。
其氣凜冽,砭人肌骨;其意蕭條,山川寂寥。
樹上的葉子早已枯黃,但竟還有大半都掛在枝頭。
聽著秋聲,看著葉子一片片落下,是一場場的別離,也是生命的枯竭與消逝。
在這醫院裏,離別是經常性的。
淒涼,不舍與無奈總是揮之不去的縈繞在她的心頭。
她撫摸著著肚子,心情複雜。
她欣賞秋天的風高雲淡。她也沉醉於她的清雅脫俗,但同時也總是不可避免的陷入淒然的情緒中去。
傾筍一向以為秋天,枯葉,隻是代表著蕭索與孤寂。秋風秋雨愁殺人,古人對於秋天的描寫也大都如此: 夜幕下,昏昏的街燈中,看到的竟是一樹金黃的燦爛,那一瞬間,她呆住了。
原來,秋天也是剛強。是堅持,也是忍耐。
在蒼涼的秋夜,尋一輪明月,覓一林幽謐寄語遠方的友人:以前父親曾說“親情,像不凋的花,似永恒的燭光”,然而,年複一年,為何夢裏仍尋不著家人的音訊?片片楓葉蘊含了她的無限思念,且
讓水晶似的船,載一個水晶似的祝福!
她呢?
曾為《秋之思》這首曲子而迷惘:“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在誰家?”也曾為馬致遠的《天淨沙》“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而飲泣。秋,是怎樣蕭瑟的一個季節啊!
“秋天是浪漫的、唯美的。融合了感性的色彩和理性的沉靜,既有成熟的風韻,又有灑脫的禪境。她是詩、是畫、是流動的音樂。”
一旁的簡之信看著她眉眼間的愁緒,忍不住的伸手想要替她撫平。
“在我眼裏,秋隻有超凡脫俗的靜美,沒有一絲一毫的傷感和憂鬱。秋恬靜而壯美,浪漫而多情,是飽經風雨後的豁達和灑脫、明淨和沉澱。”
傾筍知道他在開導自己,微微扯了扯嘴角。
無論陰雨還是晴天,k 市的秋,好像都是這樣,總籠罩著淡淡的煙靄,如輕紗,似薄霧,朦朧著,迷離著。
她如女人多情的眼,蕩漾著,曖昧著,如果不小心陷進去,這輩子可不就完了。你喜歡也罷,不喜歡也好,就這麽黏上了,一粘就是一輩子。
她就是這樣的依賴著身旁的男人,舍不得放手了,這輩子。
微微飄了毛毛細雨,哪怕傾筍再怎麽留戀,簡之信也是堅持將她拉到屋簷下,擁住她,陪著她看著這花園。
雨天是屈指可數的,也是極美的。
那雨不能稱為雨,也不能稱為煙,隻能叫煙雨,一種介於煙和雨中間的東西。
傾筍想到江南煙雨,如夢似幻。
多少詩情畫意,朦朧情懷,淪陷其中。那是個隻能叫夢的東西,虛幻,飄渺。
雲是看不見的,雨也是看不見的,隻能感覺得到,濕濕的,潮潮的,隨風飄舞著、彌漫著,涼涼地拂過臉,拂過手指尖,並不覺得寒冷。
真正能看見的隻有煙靄,青色的半透明的煙靄,隻是比陰天稍濃些而已。
麵前仿佛展開了一副畫卷,如煙似霧的雨彌漫天地,無邊無際,那山已不是山,那水也不是水,仿佛隻有煙雨。
留得殘荷聽雨聲,隻有在靜夜,才聽得見淅淅瀝瀝的雨聲,和著暈黃的燈光,更多了一絲禪意。
秋天的雨並不像春天那樣纏綿,她幹脆得很,第二天就消逝的無影無蹤,緊接著又是天晴。
秋天最美的就是晴天,那一連數月的晴朗,中間偶爾夾雜幾個陰雨天,總是一場秋雨之後,又是無數天的晌晴。
傾筍想到了昨日,她沐浴秋天的陽光時,秋晴是最美的,這時的陽光格外溫暖,格外透明。陽光直瀉下來,亮亮的,並不怎麽晃眼睛,多了一點人情味,變得親切了,溫馨了,平易近人了。
陽光明媚,風兒也分外和煦。
冬天也是溫暖的,何況是秋天。這裏的秋,其實就是另一個春天,不過有些另類而已。
傾筍想起兒時姥姥家那果樹也常常被這溫暖的天氣所騙,有時會開錯了花兒。
她家的橘子樹,梨樹,杏樹經常在秋天裏再開放一次,熱熱鬧鬧一大片,潔白潔白的,甚是可愛。
還結了果呢。那躲起來的青蛙,也像在陽春三月一樣,呱呱的叫,傻掉了。陽光金晃晃的,有一點耀眼,但並不太強,隻是覺得很美。那陽光彌漫天地,仿佛就是一片金色的陽光海,萬物在陽光裏沐浴,潛泳,仿佛都被她融化了,融合了。
在秋天,除了曬太陽,最喜歡的還是登高望遠。
可是如今懷孕了,她也就隻能想想了。
“什麽時候,我們能夠一起登山。”她喃喃自語,簡之信在一旁沒有聽清楚,問了她一聲,傾筍卻搖搖頭沒有說話,隻是笑。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登高臨遠,滿目秋色,盡收眼底。斜陽,煙嵐,遠山,秋水,蒼鷹,構成一幅絕美的畫卷,她想,再高明的畫家也無法表現出來。
她喜歡那禪意,那超越了俗世凡塵的深遠與絕美,隻一個字可以形容——醉。沉醉殘陽,沉醉楓紅,沉醉煙嵐,沉醉秋水,沉醉過客。醉人的秋!
秋天的月夜是最美的,皓月千裏,帶著冷冷寒意。春天的花,秋天的月,都是極美,任何一個季節都無法與之媲美。
冷月寒山,清江白露,秋天的月,美在淨,淨得不染纖塵,仿佛能照透人心。
“千江有水千江月,萬裏無雲萬裏天”,秋月是最能通禪的。那無邊的虛空裏一輪明月,照徹一切,無雲亦無塵,豈不是佛的境界?這時秋蟲也響了起來,仿佛隔世的梵唱。
她愛這唯美的秋,那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淨土。
紅塵彌漫,落葉瀟灑。
流水總是逐落花,流年容易把人拋,黃了橘柚,老了菊花。
何曾一睹她的芳顏。隻剩一抹惆悵,滿懷思戀。落日淡遠,輕煙如風似霧,朦朧的山,朦朧的水,朦朧的樹,朦朧的屋,朦朧了歲月,朦朧了人生。蝸居天地間,為何不以宇宙做屋,以天為頂,以地為床,青山綠水為衣褲呢。裸奔,裸奔。其實非裸,裸奔的心誰能看得見?
誰是那愛作畫的孩子,將顏料潑灑了一地,東一塗西一抹,畫出這個多彩的世界,她便是秋天。
斑斕的色彩,浪漫的情懷。沉醉了日,沉醉了月,沉醉了山水,沉醉了煙嵐。如果時光倒流,青春重現,也不見這般韻致,這般唯美。秋醉了風,風醉了山,山醉了水,水醉了殘陽,殘陽醉了荒草,荒草又醉了雛菊。無邊落木,衰草斜陽。
微風一過,漫山遍野都是火焰,都是燃燒的激情,唯美的詩篇。天涼好個秋!
平靜的心再也不會起波瀾,隻任殘陽楓紅互相沉醉。
“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老去,亦是一種美,淡定從容。夕陽落葉,唯美人間,灑脫自在,靜美詩意。仿佛這死就是生,紛紛慷慨以赴,毫不遲疑。去又何悲,來又何喜,該來的都要來,該去的終要去,緣聚緣散,因起因滅,自然而然。悲有何益,不如大喜。”
平靜的敘述完,見簡之信意味不明的盯著自己,傾筍突然笑了出來,勾住他脖子掐了掐他的臉,“我喜歡秋,非常喜歡,你說,我能不能留住它?”
簡之信微微一愣,雙手包裹住她那微涼的手,有些對於她的話感到莫名其妙,怎麽就討論到了秋?
“你在感傷?秋,留不住的,親愛的。”
“是嗎?”傾筍微微掠下眼皮,有些悲桑的想,果然麽,那麽,她那逐漸退化的記憶,是不是也要留不住了?
見她開始沉默不語起來,眉宇間還帶著令他皺緊了眉頭的落寞,心微微刺痛,“若你想留,它自在心中。”
“可是,記憶這種東西,我也能留得住嗎?”
“傻瓜,它就存在你腦海裏,怎麽留不住?”簡之信以為是她懷孕以後就開始的感傷,無奈之餘也沒有多想。
傾筍卻但笑不語起來,望著灰蒙蒙的花園裏有些出神。
暮色中,是一種壯美。落葉歸根,是一種靜美。秋美在高尚,美在無私,美在從容不迫,瀟灑自在。秋美在風韻,仿佛那絕世美。
她若是真的留不住記憶了,是不是也像這秋……以後……她是不是就會像一個老年癡呆症一般的,那樣無助又恐慌?
傾筍搖搖頭,她不敢再想下去,她怕自己這麽想下去,會得抑鬱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