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6 對神虔誠的新方式
父親離開人世之前三個月的時候，也就是最後一顆神使的葯吃完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預計到自己的命運了。
他把伊利斯王子叫了過去，交代過很多的事情。
其中就包括整個王國現在的情況，以及他可以採取的對策。
在沒有聽父親說起這些之前，伊利斯王子覺得自己的境遇未必會很差，因為伊利斯王室現在就是神使們的代言人啊，那是神使公開承認過的！
但父親的一句話卻讓伊利斯王子如墜冰窟。
「我不會是伊利斯王國第一個被餓死的，」伊利斯國王說，「如果神使們還不來的話……半年內，你們都會布上我的後塵。」
伊利斯王子當時就傻了。
「所以我對你，沒有別的期待，」伊利斯王國說，「繼任后，你知道你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嗎？」
「趕緊多種蘑菇？」
「蘑菇也只有在比較肥沃的地上才能有結果，這樣的地，現在已經種滿了蘑菇了，可夠吃嗎？我們的存糧還是在飛快的下降……」
伊利斯國王當時因為長期飢餓，說話的聲音都已經很小了，但在這個時候，卻還是猛的一把攥住了王子的手，王子感覺手腕都快被父親掐斷了：「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虔誠，不斷的宣揚你的虔誠，伊利斯王國現在活下去的希望，不是糧食，而是信仰。」
「信仰？」
「對！」伊利斯國王大聲說道，「如果存糧繼續下降，你會怎麼辦？」
「繼續減少配額？」這是伊利斯國王一直以來的辦法，就跟削減自己飯量一樣，削減整個王國人的飯量。
「再減少那就要餓死人了，現在的量也就夠他們在洞穴里躺著不動！記住，這個量現在一點都不能少！」、
「那怎麼辦？」伊利斯王子感覺自己腦子都有點蒙。
「先增加配額。」
「增加配額？」
「對，先讓他們吃飽一點，讓他們有精力活動。」
然後呢？
「然後，你就以神使的名義，帶領他們活動……」伊利斯國王說，「飢荒沒有糧食吃，就會餓死人，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
伊利斯王子感覺自己彷彿聽懂了一些，但這聽懂的潛台詞讓他覺得渾身發冷，他突然覺得父親頭頂的那個簡單的王冠，就像一根金子鍛成的絞索。
「至於怎麼活動……你當初信仰過邪神，你應該懂這一套。這不是一條當國王的正路，但現在，也是你唯一可以走的一條路了。記住，殺的人越多，剩下來的人才能活的越長……」
本來伊利斯王子已經做好這樣的打算，按照父親臨死前的要求這麼做了。
但是後來，隨著這條謠言開始逐步擴散，他漸漸意識到，自己已經失去了這樣做的機會。
這其中最大的一個漏洞，就是當初神使只承認了國王的神聖性，而這種神聖性能不能遺傳，卻沒有明確的說。而從王子此前信仰過邪神的形跡來看，這一條的確是存在商榷餘地的。
如果王子繼位，神使來了倒還好。
如果沒來，伊利斯王子在合法性上就必定陷入尷尬的境地——到時候大家可不會說他什麼浪子回頭金不換了，那些餓到頭昏的人，只會記得王子曾經信過邪教，一個邪教徒當了他們的國王，所以神使不再來了……
而真正具有話語權的，其實是在聖戰過程中，參與戰鬥和為神使分餅的，大大小小的軍官。
他們中的許多人都跟吳小清長期的接觸過，聽過他們說話，看過他們吃飯，按他們的命令殺過人，也為他們犧牲。
在這裡的避難生活中，他們一件一件講述吳小清的所有事迹，已經成了所有人唯一的精神寄託。
而在更現實的意義上來說，在這種不經意的講述中，他們其實已經完成了神甫最核心的工作——給生活在黑暗中的羔羊們稱頌神的光明和偉大。
登基大典選在一個還算溫暖的正午。
太陽曬了整整一天了，這樣的溫度總算能讓不太能吃飽的伊利斯的子民們走出洞穴，在外面集體站上一會，順利看一看他們的新國王了。
伊利斯一世的封王儀式，據說是當初在攻下當初的伊利斯王城之後，把原來守城的一位據說還是親王的貴族的王冠，給扣到了自己頭上，然後下面追隨的士兵集體呼喊，伊利斯國王，這事就算是成了。
伊利斯二世的儀式沒有那麼野蠻，相對文明了一些。
已故國王的屍體被陳設在一旁，幾位輔佐的大臣輪番上來先說了一番話，大意是國王已經去見了神使，現在以偉大的新神的名義，將王位傳於伊利斯一世唯一的兒子，伊利斯二世。
因為王子拖延了接近一個星期的緣故，儘管天氣很冷，國王的屍體已經露天防止在最冷的風口，可屍體還是不可避免出現了惡臭。遠了的觀眾可能還看不太清楚，因為國王的臉色經過化妝，看起來似乎像還活著一樣，紅撲撲的。
但只有在最近的幾個大臣，和伊利斯王子知道，這具用無數香料遮蓋的屍體，此刻散發出來的味道是多麼強烈。這就好像用無數的香料去做一鍋已經腐敗的肉一樣……
負責拿王冠的侍衛長拿起王冠之後，腳步不由自主的開始加快，來到了伊利斯王子的面前。
王子很不情願的單膝跪地。
王冠是純金的，還是很大的一塊金子，伊利斯王子此前並沒沒有感受過它的重量，只是覺得父親戴上去很威嚴，等這個東西來到自己頭上時，他立刻在心中否決了自己要給這個王冠增加寶石點綴的主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理上的因素，總之，這個王冠對於伊利斯王子來說，實在是太重了。
但他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等他站起來之後，他已經成了名正言順的王子。
他現在面對的，是眼前，還有周圍無數的山洞裡，藏匿著的，十幾萬餓的發慌的伊利斯人。
他們對自己做國王最大的企盼，可能就是在登基的這一天，可以吃的更飽一點。
事實上伊利斯王子也是這麼打算的，他開始按照擬好的稿子對他的子民們講話。
「我的父親，伊利斯一世，已經完成了他作為國王最重要的使命，那就是將所有忠於他的伊利斯子民們，從煉獄中拯救。現在他已蒙心神的恩召而去，我作為他的兒子，將繼續帶領每一個伊利斯人奮勇向前。
現在，作為伊利斯王國的國王，我頒布我的第一項法令，今天，每一個伊利斯人都可以憑藉他的身份號碼牌，領到一塊聖餅，並新按神的儀式吃下。
願新神護佑我們。」
總的來說，伊利斯王子這一塊餅的計劃還是湊效了，到晚上的時候，所有人都領到了這塊餅，儘管這些餅看起來比他們一路走來時，吃過的那些聖餅要難看的多，不僅沒有新出爐的香味，許多餅上看起來還帶有一些可疑的霉點。但這時候已經沒有人在乎這個了——在連續吃了幾個月蘑菇之後，能夠再次吃到這樣的餅，就已經是極大的欣慰了。
領到餅的伊利斯人不會知道，為了製作這些餅，已經耗盡了伊利斯國王留下的最後一點麵粉儲備，伊利斯王子幾乎是指揮著侍衛們對倉庫進行大掃除，才勉強湊到了麵粉，差的那一些，不得已還用磨碎了的蘑菇和一些風乾的老鼠肉作為補充。
到了晚上約定的時間，所有人按照新神離開之前的規定，開始各自在洞穴里，聚集成一個又一個吃餅方陣。
置身於這樣的方陣中，許多人已經忍不住淚流滿面了，他們在領隊士兵們的帶領下，高唱著聖歌，讚頌著神曾經賜予他們的每一塊餅。
歌唱聲中，許多人甚至感覺自己恍惚已經聞到了真正的聖餅的香味。
儀式結束后開吃，所有人都吃的很慢，吃著吃著，竟然有不少人又苦出了聲來——一想到過了今天之後，他們還要回到每天捉老鼠，吃蘑菇的生活……大家都開始感覺精神幾乎已經要崩潰。
新神帶領他們走出了煉獄不假，可帶給他們的生活，也是他們完全無法想象的困苦。
這樣的酷寒下，貧瘠的山地里幾乎種不活任何的作物，可以捕獵的生物越來越小，越來越少，現在連老鼠都已經快要絕技了，蝙蝠還有一些，但他們也活不過幾個月。
最後這裡將只剩下他們，很多人已經忍不住開始想象，真的只剩下他們的時候，他們還能吃什麼……
接下來的一小段時間裡，伊利斯王國又恢復了平靜，儘管大家還是回歸到了吃蘑菇的生活中來，但也許是因為那天的聖餐讓大家有所感動，也許是因為伊利斯王子按照國王的吩咐始終沒有人抱怨。
但伊利斯二世卻沒有一丁點的安全感。
因為他派出去的許多探子回報，之所以大家沒有行動，是因為大家還在考察。
這是那些分餅者——也就是現在的新神最核心的成員們——在無數次的講述中，明確提出的。
他們會給王子兩個月的時間。
兩個月內，如果新神還沒有來到……
那他們就不得不考慮，用他們的方式來表達對新神的虔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