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風很大,天空陰沉沉的,雲層像是懸挂在天上一塊灰白的巨石,隨時可能從頭頂掉落下來,砸在人的腦袋上,讓人有種壓抑的窒息感。
「寒梅姐一個人住在這麼大的房子里呀?」柳根望著眼前這棟三層樓高的別墅,有些驚訝的問,這樣的房子,他過去只在電影電視或雜誌里見過。
「她是有錢人嘛,有錢人都這樣,把房子當積木玩具似地玩。」夏陽撇撇嘴,有些譏諷的說,兩步跨上台階,按了下門鈴。
很快,門開了,是一個五十多歲,雍容華貴的女人,站在門內,看到夏陽,有些驚喜的說:
「你是夏陽,長成個漂亮的大姑娘了!與你媽媽年輕時長得一摸一……快進來!」似乎擔心夏陽傷感,老人立即改口。
「你好,大姨,這位是柳根。」夏陽熱情的把柳根介紹給開門的女人,然後給柳根介紹:「柳根哥,這是我大姨。」
「你好,阿姨!」柳根臉部肌肉有些僵硬的露出微笑,點頭問夏陽的大姨好。
「小夥子蠻精神的。」夏陽的大姨上下快速掃了柳根一眼,她的眼神,與溫寒梅那雙能看透人的眼神很相似。
「是夏陽和柳根來了嗎?」溫寒梅的聲音從裡面飄出來。
「表姐,我爸呢?」夏陽進門,邊換拖鞋邊問。
柳根也把腳上那雙黑色雙星足球鞋脫下,祥子買的襪子是白色的,腳底因為球鞋的緣故,已經變得黑黑的,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襪子脫下,塞進球鞋裡,光腳穿上拖鞋,然後把鞋子很整齊放進鞋櫃中,跟著夏陽踏上光潔的大理石地板,走進屋裡。
「你爸在樓上洗澡,你倆吃過飯了沒?」溫寒梅問。
「在學校吃過了。」夏陽回答,雙眼四處張望:「表姐,這房子是你買的嗎?花了不少錢?」
「不愧是大記者夏天的女兒,問的話都和你爸一個口氣!」溫寒梅臉上帶著笑說:「不是我買的,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呀?」說完,招呼看傻了眼的柳根:「快坐下,柳根,別客氣,當作到了自己的家一樣。」
「哎……」柳根應了一聲,把屁股落在沙發上。
夏陽的大姨端來水果:「你倆吃水果,今天好像天氣預報說有雨,風也很大,也不知能不能出海?」
「沒關係,我們又不到遠海,就在碼頭附近轉一圈。」溫寒梅挨著夏陽身邊坐下:「夏陽,我給你買了幾件衣服,等出海回來試試。」
「表姐買的,肯定是高級貨,現在帶我去試試。」夏陽一聽,高興地拉上溫寒梅要去試衣服。
「這丫頭,真是叫花子留不住隔夜食!」溫寒梅站起身,給柳根說:「柳根,你吃水果,我先去伺候這個鬼丫頭了。」
柳根覺得溫寒梅今天特別親切,身上穿得也很樸素,灰白的麻布休閑衣褲,讓她看上去沒那麼強勢,很有家庭主婦的樣子。
「給,吃塊西瓜。」夏陽大姨把一塊西瓜遞給柳根:「你是哪裡人?」
「邛縣乾溝村的。」柳根接過西瓜說:「謝謝阿姨。」
「和夏陽讀一個大學嗎?」
「我讀醫科大學。」柳根咬了一口西瓜,冰涼的,他還是第一次吃到這麼冰涼的西瓜,味道很特別,低頭稀里嘩啦幾口吃完一塊,抬起頭來,看到夏陽大姨雙眼盯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呵呵笑:「西瓜真好吃!」
夏陽大姨似乎很開心,又拿起一塊遞給柳根:「喜歡吃多吃點,真羨慕你們年輕人。」
「阿姨,你也吃。」柳根也不客氣,接過西瓜咬了一大口,還勸夏陽的大姨吃。
「我有糖尿病,不能吃甜的。」
「哦……」柳根還不大清楚糖尿病是什麼病,在他們乾溝村,哪聽過什麼糖尿病,黃腫病倒是很常見。
樓上走下一個戴眼鏡,頭微禿,四十多五十不到的男人,身上穿了件浴袍,手裡還拿著一條白毛巾在擦濕漉漉的頭髮,走到樓梯一半位置,看到柳根低頭吃西瓜,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聽柳根和夏陽的大姨說話。
「你和夏陽是怎麼認識的?」夏陽大姨問。
「上個月底,我來學校報到時,在省城火車站偶然認識的。」柳根抬起頭回答,嘴角有西瓜汁留下來,抬手用手臂擦一下,又埋頭接著啃西瓜。
「你家裡都有什麼人?」
「爹、娘和一個上中學的妹妹。」柳根又抬起頭。
夏陽大姨遞給他一張紙巾問:「你爹娘做什麼的?」
「種地的。」柳根接過紙巾,在嘴角擦了擦,又把雙手擦乾。
「今天是中秋節,想爹娘了?」
「想。」柳根回答的時候,心裡忽然想到爹娘在家是怎麼過這個中秋節的,往年,娘都會親手做月餅,他和妹妹打下手幫忙,晚上一家人圍坐在院子的石磨邊,嗑著瓜子,吃著栗子核桃和娘親手做的月餅,望著天邊的月亮慢慢爬上來。
「你是柳根?」夏陽的父親觀察了一會,覺得是時候下來打個招呼了:「我是夏陽的爸爸夏天。」
柳根聽到洪亮的嗓音,趕緊站起身,望著從樓上走下來的夏天:「我是柳根,你好,叔叔。」
「坐下說。」夏天穿了雙白絨布拖鞋,走過來坐在柳根身邊,伸手拿起叉水果的不鏽鋼叉子,戳了一塊蘋果放進口中。
「夏天,你們聊,我去準備一會出海用的東西。」夏陽大姨起身走開了。
柳根有些緊張,儘管在計程車上夏陽一再給他說不用緊張,但他還是從夏天身上感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
「我聽夏陽提起過你,那次在省城火車站,是你幫她拿回了被搶的包,每次打電話給我,都會提到你。」夏天又叉起一塊蘋果放進口中:「怎麼樣,還適應大學生活?」
「呵呵……挺好的。」柳根回答。
「我前天剛從乾溝村回來,等你放寒假回去,水窖都該建好了,我聽金蠶絲綢貿易集團公司的領導說,是你給他們出主意,把冬天的雪積攢起來當飲用水,你是如何想到這個辦法的?」夏天不愧是記者,三言兩語,便把話題扯到了他正在報道的問題上。
「呵呵……其實,這不是我想出來嘞,咱們村每家每戶,每到雪天,都會把院子里堆積的雪拿進屋裡化成水倒進水缸中積攢起來用。」柳根有些臉紅的回答,他想到了那次歐陽雪精心安排和爹娘通電話的事。
「咱們西北,像你老家乾溝村那樣缺水的地方還有很多,要是所有民營企業,都像金蠶絲綢集團公司那樣慷慨解囊相助,將會有多少人不再口渴啊!」夏天感嘆一聲,然後問:「現在大學收費很貴,南海的生活費在全國都算是比較高的,光靠家裡,恐怕很難讓你讀完大學?有沒有在課餘時間勤工儉學呀?」
這話,問到了柳根的痛處,至今還欠人家學費呢,而家裡,還有個妹妹在上高中,學費生活費也不低,何況,還有賈合偕的妹妹賈合歡需要資助。
「為了我讀大學,爹把家裡唯一的耕牛賣了還不夠,又賣了十隻羊才勉強湊夠我一年的學費,要是全靠家裡,根本不可能讀完大學。」柳根眉頭微皺:「好在到了學校后,我很幸運的找了兩份能掙點錢的事做……」
「爸,柳根哥當葯人和搬運屍體掙錢嘞!」夏陽這時穿了她表姐給買的新衣服,從一個房間里出來,坐到她爸身邊說。
溫寒梅也坐到了對面沙發上,似乎對夏陽說的話特別感興趣。
「葯人?啥叫葯人?」夏天看看夏陽又看看柳根問。
柳根把頭低下沒開腔。
「就是當藥品試驗的人唄!」夏陽替柳根回答。
溫寒梅驚得用手捂住口,雙眼怔怔的看柳根。
夏天也感到很意外,追問柳根:「當葯人能掙多少錢?」
柳根抬起頭的時候,臉上是微笑的:「三個月,一共一萬五千元。」
「那你抬死人呢?抬一具屍體,能掙多少錢?」夏天又問。
「兩個人抬,一次每人可以得到一百元嘞。」柳根苦笑著說:「這個工作只是偶爾有得做,很輕鬆,從樓上抬到停屍房,花不了半個小時。」
在座的人都陷入到沉默中,溫寒梅心裡覺得愧疚,夏陽帶柳根到她那裡,要求她安排柳根事做,要是當時答應了,也許柳根不會拿身體去冒險當葯人,更不會去抬死人了。
溫寒梅打破沉默:「柳根,你需要錢,為何不早給我說呀,怎麼能把自己當動物一樣去讓別人做試驗嘞!」
「呵呵……也不是我一個人在做,很多男女生都當葯人嘞,再說,即使我不做,別人也會去做嘞。」柳根憨厚的笑著說。
「你別去當葯人了,那樣太危險!」溫寒梅說。
「不行嘞,簽了合約的,必須服滿三個月的葯,不然,要賠錢嘞。」柳根回答。
「賠多少錢,我替你給!」溫寒梅似乎很激動的樣子,站起身說。
「謝謝寒梅姐,我不能那樣做,失信於人嘞。」柳根依然一臉微笑的說。
夏天拍拍柳根的背,嘆了口氣說:「誰說八零后是頹廢的一代!柳根,好樣的!按你的想法去做!當今世界上,福布斯富豪排行榜上的人物,沒有幾個是生在富豪家中的,都是貧苦出身,靠自己打拚贏得天下的!這些成功的人告訴我們一個事實,必須靠自己去打拚才能贏得財富!有時候,人在年輕時多經受一些磨難,未必是壞事!」
「可要是出意外……」溫寒梅氣鼓鼓的坐下,想反駁夏天。
夏天打斷了她的話:「要是試驗的藥物真有那麼大危害,人家也不敢拿人做試驗。柳根說得沒錯,即使他不當葯人,也會有別人去當葯人。這就是佛家常說的:我不如地獄,誰入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