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和洋人過招
這一年朝廷下旨，在廣州設立了通商口岸，欽定十三家商號可以和外國自由貿易，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廣州十三行。
卻說內里一家商號，老闆姓潘。他常年經營的是海船業務，把中國的精美瓷器運到英倫三島，然後把對方的自鳴鐘運回來。在英國，瓷器可是個貴重物件，有句話叫一兩瓷十兩銀。自鳴鐘運回來更了不得，王公大臣們一見這東西，到了整點能自動飛出個小鳥，嘰嘰喳喳叫一通還飛回去，都稀罕得不得了，花多少錢也要收藏一個。所以幾年下來，潘家商號就應了那句話，麵糰遇酵母——發起來了。
潘家商號越來越興旺，英國商人查爾斯看著眼紅，就找上潘家商號，說想合夥經營。潘老闆對這個查爾斯可是早有耳聞，仗著洋人身份到處為非作歹，就一口回絕了。沒想到懷恨在心的查爾斯一轉身就去了陳家商號，連威脅帶鼓動的，說服了和潘老闆有點仇的陳老闆，目的就是和潘家商號對著干。
查爾斯和陳老闆的手法就是照貓畫虎，也讓手上的幾條海船裝了百多箱瓷器，還學著潘老闆用米糠填好空隙，以防破碎，然後一路風波的運到英國出售，然後拉回自鳴鐘。不過查爾斯這傢伙沒安好心，一開始就壓價，潘老闆的瓷器賣十兩，他賣九兩，為的就是擠垮對手，他好獨佔市場。
潘老闆只好隨著降價，賣完最一算賬，收支表面看基本持平，但要是減去在海路上的破碎損耗，可就虧大了。要知道海上無風都三尺浪，再遇上颱風、颶風、龍捲風啥的，人都有危險。所以瓷器即使有米糠減震，通常都會破碎兩三成。
夥計們見了這個情景，都有點垂頭喪氣。潘老闆也急，不過急而不亂，他想半天想出一招，吩咐下去：「大家快幫我買些綠豆！」
再說查爾斯正洋洋得意，用中國人的話說，這叫旗開得勝。雖然有點小虧損，但他是不怕的，因為身後不但有陳家商號，暗地裡還有一幫英國貴族支持，只要擠垮潘老闆，還怕以後不賺錢？可當潘家商號的第二批瓷器運到時，他就傻眼了。潘老闆這一回不但主動降價，而且降得比他都狠！查爾斯賣九兩的，潘老闆只賣七兩。原因只有一個，瓷器沒有任何損耗，完好率百分之百！
這一次，查爾斯的瓷器基本是砸在船艙里了。因為他的瓷器損耗還是三成，如果也降到七兩，賠了錢的陳老闆會跟他拚命。
垂頭喪氣的查爾斯返回廣州，要求陳老闆派手下調查潘老闆保存瓷器的方法。不多時得到了消息，說潘老闆這一回沒有像往常那樣大量採購米糠，而是買了許多袋綠豆。百思不解的查爾斯也有樣學樣，買了一些綠豆倒進裝瓷器的箱子里，往地上一摔，嘩的一聲，瓷器都碎了。
查爾斯瞪著綠豆就運上了氣，這是怎麼回事？正在他大眼對小眼的時候，陳老闆過來說還有一件事很奇怪，他看見潘家商號的瓷器裝箱后，上船前，都要在碼頭上用水淋，一夜要淋好幾回。
一言驚醒夢中人啊，查爾斯不由舉起了大拇指：「中國人，聰明。」他立刻吩咐手下，買綠豆，裝瓷器！
原來裝在瓷器箱子里的綠豆淋了水，沒幾天工夫就會發芽，然後盤根錯節地擠滿瓷器間的每一寸空間。這個防震效果可比米糠好多了，難怪潘家商號的瓷器即使越洋過海，也沒一個破的。
看破綠豆玄機，查爾斯還是照貓畫虎，然後對方賣七兩的，他賣六兩，不信就擠不垮潘家商號。
潘老闆面對這種山寨版的惡性競爭，知道不出點絕的不行了。苦思冥想之下，想出一條計策。他命令最可靠的手下在密室里裝箱，然後親自監督裝船。漂洋過海後來到英國，潘老闆又包了個大倉庫，在倉庫里秘密開箱，然後才開始發貨。令查爾斯大驚失色的是，這一回潘家商號的價格又降了，他賣六兩的瓷器，潘家降到五兩！
這一番保密工夫沒有白費，查爾斯用盡一切辦法也沒能查出對方降價的奧秘。難道是賠本賺吆喝？可是看老闆夥計整天一副笑呵呵的樣子，根本不可能！無奈之下，查爾斯耍起了流氓，他請他的英國貴族朋友們操縱政府，用了一招直到今天還在用的陰暗手段，要對潘家商號展開商業調查！
於是在一個清晨，查爾斯帶著政府官員堂而皇之地砸開潘家倉庫，打開瓷器箱子，裡面的東西又一次讓查爾斯翹起了拇指：箱子里的瓷器不再用綠豆芽減震了，換成了茶葉，而裝著自鳴鐘準備返航的貨物，減震用的是英國產的洋布！要知道無論茶葉還是洋布都是暢銷品，也就是說，同樣的船隻，同樣的貨位，帶進帶出英國的可都是兩樣貨，這樣一來，瓷器損失茶葉補，當然有賺頭。
佩服歸佩服，查爾斯可沒有心慈手軟，他影響政府做出決定，說潘老闆的茶葉沒有交稅，要處以重罰！其實潘老闆沒交稅是為保守運輸秘密，等著瓷器賣完再交稅賣茶葉，心想沒開賣的東西，自然不用先交稅，沒想到這就讓對方借題發揮了。
這一筆罰款數額不小，潘老闆正在籌措資金，這時廣州十三行的另十一家商號支援來了。原來英政府的蠻不講理，激起了大家的公憤。他們說，罰款大家幫你湊，但是你一定要好好鬥斗那個查爾斯，不要讓他太得意忘形！潘老闆感動了，他拒絕了大家的好意，說：「謝謝大家了，我就是傾家蕩產，也要爭這口氣！」
到了這個時候，競爭就到了白熱化了。照潘老闆想，你查爾斯就是學著用貨物給貨物減震，成本和我還是差不多，瓷器價格相差不會大，鹿死誰手還說不定。沒承想，夥計慌裡慌張地跑來報告，說查爾斯爆出了大冷門，潘老闆賣五兩的瓷器，他賣二兩！
潘老闆還以為聽錯了，要知道這個價還低於中國本土的收購，就是折算上茶葉等其他貨物的利潤，也是穩賠不賺的。而陳家商號和潘家商號本錢相似，似乎也不會玩這玉石俱焚的一套。
百思不解的潘老闆親自到碼頭去看，發現查爾斯的瓷器果然賣到了二兩，瓷器箱子是現場打開的，裡面還是用茶葉來減震。這是怎麼回事？他的目光又掃向一艘大船，那是查爾斯返回中國的貨船，一夥搬運工扛著箱子上甲板，看箱子的標籤應該是自鳴鐘。就在這時，一個搬運工崴了腳，箱子掉在沙灘上，裂開了。不但自鳴鐘掉了出來，還掉出許多黑色粉末！
潘老闆立刻意識到，查爾斯減震棄洋布不用，而用這粉末大有文章，說不定他的瓷器敢大肆降價，秘密可能就在里。正當他想撿點粉末細看時，竟遭到了監工的鞭打：「滾遠點！」潘老闆還要爭辯，被一個人急急拉開了，這人竟是過去的仇家陳老闆！
兩人以前本來有點仇，現在又是競爭對手，但陳老闆一點沒有隔閡的樣子，一直拖著潘老闆上了潘家商號的大船，又一起進了內艙密談，才在夥計們不解的目光下匆匆走了。
潘老闆目送對方遠去，忽然就下了命令，查爾斯給自鳴鐘減震的東西換了，咱們也換，不再採購洋布了，咱僱工！工人是潘老闆親自出去雇的，還是清一色的洋人。幾十號洋工沒別的事，就是坐在船艙里捧著自鳴鐘，不得摔了碰了。這下夥計們就嘀咕上了，洋布運回去本來有賺，現在倒好，不但要付工錢，還得管他們吃喝拉撒，別看這些人一個個面黃肌瘦，個個還挺能吃！不過潘老闆一路上都面沉似水，誰也不敢提意見。
到了廣州一算賬，潘家商號算是賠大發了。瓷器被頂得賣不動，運回來的自鳴鐘又因為洋工人打盹壞了好幾台。可是潘老闆好像並不在意，他回家剛歇了一宿，就領著這些洋工出門出了，一走個把月沒音訊。
等潘老闆再出現在廣州十三行的時候，廣州出了一件大事，就是林則徐奉旨禁煙來了。這時夥計們才從潘老闆嘴裡知道個大概。查爾斯膽敢大肆降價，靠的就是夾帶鴉片獲得暴利。而那天在英國碼頭看到的黑色粉末，就是鴉片煙。不管怎麼說，陳老闆都是個有良知的中國人，目睹之下知道自己鬥不過查爾斯，這才不計前嫌來向潘老闆說明。而潘老闆雇那些洋工人捧自鳴鐘，只是個糊弄查爾斯的障眼法，目的就是讓這些面黃肌瘦的洋大煙鬼們，去朝廷現身說法，打動掌權者的心。現在到了國家危難的時刻，個人生意的賠掙得失，都是微不足道了。眼看著查爾斯被林則徐林大人先沒收鴉片，再驅逐出境，夥計們都稱讚潘老闆大智大勇，終於斗敗了洋人。但潘老闆卻沒有絲毫笑意，他預感到，和洋人的過招，現在可能僅僅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