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祭拜前半生
不知不覺,天佑已經過世一個月了。前幾日,章鵬還幾次打電話給淑離,說要聚聚,絲毫沒有受喪子之痛的困擾。要說做到這種份兒上的領導層,本應該是日理萬機,絲毫沒有空閑,就像他在官方網站上給自己營造的成功人士的完美形象一樣,勤勤懇懇。可他對淑離表現出的關懷卻想超出普通的朋友尺度,他想要什麼,淑離的心裡也明白的完全。
這是一處地段很好的公墓,只有一些有身份的藝術家或名流過世后才會被安放在此處。就像人們都喜歡買地段好的房子一樣,首先的一個前提,就是你一定要有錢。
天佑就在這公墓里,佔有一席之地。禮拜天,下著小雨。淑離打著一個黑色的尖頭傘,穿一身墨綠色的碎花連衣裙來到了這裡,準備看看天佑。不知道為什麼,雖然與他沒素未謀面,但是卻有一種憐憫的感情湧上心頭。她穿過片片的青草地,順著石階一步步的登了上去。天佑的墓前,有一個人,蹲在那裡,拿著一瓶洋酒。墓旁放著一個日記本。
「您好。」淑離下意識的和他打起了招呼,然後把一把鮮花放在了墓前。
那男子看起來二十多歲的模樣,穿著一件白色犬牙織紋襯衫套格子馬甲,身材精瘦,臉部稜角分明。他慢慢站了起來,疑惑的問道:「姑娘是哪位?」
「我……我是天佑的朋友。」
「朋友?哦.……」這男子斜著眼睛看了眼淑離,然後若有所思的點起了頭。「難得,難得啊!以前天佑好好的時候,身邊一大群女人圍著,不過到現在,一個來看他的人都沒有。你算是有點良心了。」
淑離聽了這話自然有些生氣,她回嘴到:「我想你應該是誤會了,我和他不是那種朋友關係。」
「好,那是我誤會了。不好意思。」男子依舊一副不屑的模樣。
「你在幹什麼呢?」淑離看見他開啟了一個日記本,準備把紙一張張撕下來。
「燒了唄,這是天佑生前的東西,放我這了,我覺得還是還給他比較好。」
「我能看一下嗎……」
「這怎麼能給你看?這可是日記本。我是他好朋友,要替他保密這些東西的。」男子毫不客氣的拒絕了。
「你都說是私密的,你還不是看了?」
「你怎麼知道我會看?」男子的眼神有些躲避。
「天佑既然把這個交給你,是對你的信任。你既然看了,也就不是秘密了。對吧?」一陣風吹了過來,把日記本的紙突然吹的七零八落。淑離趕緊跑過去撿了起來。她看到了一些紙張里,雜亂的寫著一些情話。
「這位姑娘你能有點兒素質嗎?還我!」男子湊了過來,把淑離手裡的一沓紙奪了過去。
「誒!不許燒!」
「你幹什麼?」
「反正都要燒了,我看一眼又能怎麼樣?既然你說你是天佑的好朋友,你肯定想知道天佑為什麼會自殺吧?如果你不在乎他,不悲痛,就不會來這裡祭奠他。對嗎?我也想知道!」
「我知道他為什麼自殺,但是跟這個日記本真的沒有關係。」
淑離從他的手裡趁機拿過了這些紙張,然後整理了一下,說道:「走吧,我們好好談談。」
咖啡館里。
兩個人相對而坐,窗外的雨變的纏綿起來,順著落地窗的玻璃一片片的滑落下來,把裡外隔成了兩個小世界。
「說吧,你到底是誰?是不是日記本上的那個女的?」
「嗯?」淑離疑惑的轉了下頭。「他日記里提到我了?不可能吧!」
「我也覺得不太可能.……他寫的那個女的那麼漂亮,跟你的形象還是有些差距.……」
淑離沒好氣的撇了他一眼,然後翻起了那個日記。天佑的字不太好看,可能是因為很早就出國的原因,夾雜著不少的英文。不過,這內容也都非常隨性,想到什麼寫什麼。在他去世前三個月的日記里,反反覆復的提到了一個女孩。沒有指名道姓,但字裡行間卻充滿了愛慕之情。其中有兩首情詩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好想再帶你去一次北海道。那裡的世界就像我們童話一般的愛情。我常想,我是何德何能,在這世上可以遇到一個如此純潔的你,就像一個溫柔的天使,在孤獨中把我拯救。好想就這樣跟你相依為命,讓我不再去貪戀紅塵。」
第二首的空白處則加了一個簡筆畫。那是一個女孩的形象,眼神溫柔,鼻尖加了一顆痣。「天地間的緣分,不過是一個眼神的回眸。你是礁石上唱歌的美人魚,用你天籟的聲音將我俘獲。可是,為何你會在我的睡夢中離去,讓我痛苦的就像抽骨剝皮?你不知道,我卸下那厚重而金黃的鎧甲,需要多麼費力。你不知道,我鼓起多大的勇氣,去愛跟相信……就讓我在大海之中漂泊吧,等有一天的我的肉身腐去,我的靈魂就可以完全屬於你了……
「看來,他曾經很認真的愛過一個女的,但是這個女生卻離他而去,讓他很痛苦吧。」
「或許他真的動感情了。天佑那段時間都沒跟我見面。以前談女朋友一定要跟我見見的。不瞞你說,我和他是當年一起出國的發小,後來十幾年差不多都在一起,可以說對對方非常了解了。天佑之所以到今天這步,跟他那個混蛋老爹是分不開的。」
「這又從何說起呢?」
「你說你什麼時候認識天佑的吧。」
「額……半年。」淑離躲避著這男子的眼睛。
「半年?呵呵。」那男子冷笑了一下,把身體自然的向後靠到椅子上:「姑娘,你肯定不知道天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他生在這樣的家庭,大家對他的誤解太大了,只看到他作為一個富二代揮霍無度,無所不能的一面,卻不知道他內心的苦啊。」
「嗯,我其實能感覺的到。說實話,我之前有機會接觸過他的父親,好像,怎麼說呢……我覺得他們父子的關係可能沒那麼融洽吧。」
「您說話真客氣。這不是不融洽,是刀山火海,水火不容才對。」他猛喝了一口拿鐵,向淑離講述了之前不為人知的過往。
十六年前,八歲的天佑便失去了母親。那個時候,父親的事業正處在上升期,每天都很忙,根本沒有時間照顧他。應酬多了,回來的時間就越來越少,天佑剛剛有記憶的畫面,就是兩個人在客廳激烈的永無休止的爭吵。有一次,父親一星期都沒有回來,母親一隻手拿著電話,一隻手淚流滿面。那個時候,她的身體已經開始變差,加上外遇的刺激,不久就抑鬱而終了。最可恨的是,一個月之後,天佑的父親便帶了一個女的回來,住在了原來的那個卧室里,一住就是十六年。
「那女人就是現在的董事長夫人嗎?」
「對。就是那女的。她來了之後,實在跟天佑處不來,然後他爸就把他送到國外去了。我當時剛好父母都在國外,之前爺爺奶奶照顧著,然後就順理成章的跟他一起出了國。」
「這麼說,這個繼母對天佑非常不好?」
「也不能這麼說。你想想吧,這個女的本來就是第三者進門的,他媽的死跟這個女的有間接的關係,他肯定要恨死她了。一開始,那女的還挺有耐心的,表面上對天佑很友善,很寵愛,但其實呢,畢竟不是親生的,只不過是拍拍他爸的馬屁罷了。天佑為了趕她走,辱罵她,給她在家裡使絆子,可畢竟是小孩子啊,那些小招數一下子被識破了,他爸爸很生氣,加上那個女的天天吹枕邊風,天佑就這樣被送走了。才8歲啊,我至少有父母陪著,他呢,除了錢比我多,真的很缺愛了。」
小小的年紀,天佑就已經見證了父母感情的背叛,和親情的虛偽。他開始變的不那麼活潑,但是卻越來越反叛。不過據這男孩的描述,剛出國的天佑仍然是對未來充滿憧憬的,換了一個新的環境之後,他可以暫時遠離那些傷痛的過往,以後的日子,只要開心就可以了。
「後來你們在國外生活的還好吧?」淑離試探著問。
「我嘛,還好了,但是天佑……」男子的頭轉向一邊,看著玻璃上的雨。
天佑中學的時候,就遭受了校園暴力。但是他選擇了沉默,不想跟家裡說這件事,因為一旦說了,就有可能被帶回國。那個時候,同學們常常嘲笑他,說他是個軟骨頭,沒有教養的傢伙。被毆打之後,他會自己去哭一頓,然後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我曾經去幫過他,還找來了我的父母跟學校做溝通。後來那些混蛋是不敢明目張胆的來了,但是會背著我去找天佑,然後毒打一頓。天佑每次都跟我說沒有關係,等到畢業的時候就好了……」男子說到這裡,不禁語氣哽咽了起來:「我那個時候.……隔三差五的就陪他去醫院,他反而會來安慰我,說沒事的,沒事的.……」
淑離給他遞過了一張紙巾,說道:「你這麼說,我倒是認識到了另外一個他。沒想到,他自己還挺能扛的,而且……很善良。」
「我就是當時太天真,信了他的話。等上了大學之後,我們的情況真的好了很多。天佑變的開朗了不少,而且我倆都挺能揮霍的,一個月幾十萬的開銷都是正常。那時候他談了很多女朋友,一個比一個漂亮,但是時間都不長。他也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現在想想,其實他內心是不是快樂的,真的很難說。」
「他平時很少跟你溝通內心的情緒嗎?」
「嗯,小的時候他給我講的還挺多的,後來就越來越少了。不是不熟,我們十六年的哥們感情了,你說能不熟嗎?我陪他的時間不少,只是他稍微長大點之後,就不願意打開自己的內心了。」
「或許,他不想讓在乎他的人擔心自己吧。很多抑鬱症患者都是這樣的。」
「哎,我這個好兄弟做的不夠格啊!天佑這個人挺苦的,不容易。」
「那那個日記本是他給你的嗎?」
「嗯,天佑出事之前的三個月,幾乎沒怎麼見我,好像就是跟日記里這女的戀愛了,而且愛的死去活來的。後來我又一次主動找他喝酒的時候,他看起來臉色很不好,像一個泄了氣的球一樣。我問他怎麼了,他說沒事,只是失戀了而已。但是我覺得事情遠遠比失戀嚴重,他的記性開始變的很差。他說要送我一套限量版的bobmarley專輯,卻送成了bobdylan的,還夾雜了很多其他的東西,其中一個就是那日記本。」
「或許只是湊巧了呢?」
「或許吧,反正那天他的反應非常遲鈍,跟以往的自己差別很大。從那次之後,他就用各種借口拒絕跟我見面了,我當時還挺生氣的,也賭氣,就不跟他見面了。」
「後來,他就出事了。」
「嗯……」男子的淚水再次涌了出來,「好好的一個人……說不在就不在了!我以後跟誰去打球,跟誰去喝酒,跟誰去吹牛逼啊……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