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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蘭陵定居

  面對眼前的困境,陳囂思考著不可知的未來。他問荀子:「老師!如今春申君被殺了,您的官也罷了,我們該怎麼辦呢?要不還回趙國?」


  荀子未回答。


  陳囂又問:「要不重回齊國稷下學宮?」


  「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窮,怨天者無志。」荀子以一個大儒的心胸對自己的未來做出決斷,「我與家鄉邯鄲分別已久,戰亂中兒女不知去向,至今杳無音信。我在蘭陵做縣公前後一十七年,與百姓風雨同舟,親如一家。日後不為官了,我還要居住在蘭陵,哪裡也不去。」


  這就回到了本書開篇的楔子「獨有異香中國蘭」。荀子要阿仲幫他在村外搭建了一座半陰半陽的茅屋。茅屋很快搭建好,陳囂把書籍、用具和荀子喜歡的那盆蘭花搬進茅屋,師徒二人暫時有了一個安身之處。


  這天村子里來了許多的人,歡迎荀子在這裡安家落戶,把個茅屋擠得滿滿的。


  荀子請白髮蒼蒼的老族長上座。老族長不坐,他說:「按照禮規,尊敬長者,我的年歲大,今年八十三,應該坐在上位。可今日是我們大家歡迎你荀老爺在我們村子定居。你是外來的客人,你應該坐在上位。」


  荀子笑道:「老人家,我已經不是客人了。我在這裡落了戶,就和大家一樣,是村民,還是年長的人來坐上位。」


  老族長說:「要說是這個理兒。你如今不是縣公老爺了,和我等一樣是老百姓。我們歡迎你在我們這個偏僻的小村落戶。你放心,我們大家會像過去一樣尊敬你、信賴你。以後不稱你縣公老爺了,該稱你什麼呢?就稱你荀卿子吧!」


  阿仲等村民七嘴八舌地說:「對,就叫荀卿子!」①

  老族長接著說:「荀卿子!依你說,在這裡我年歲最長,輩數最高,你應當聽我的對不對?」


  荀子點頭:「對。」


  老族長說:「那好,我請你坐上位。」


  阿仲接過老族長的話:「荀卿子,恭敬不如從命。」


  「好,好,我從命。」荀子只得謙遜地從命,坐在上位。


  阿仲在几案上擺下自家釀的蘭陵酒,老族長高高舉起酒杯,說蘭陵的美酒,上敬過天地神靈,下敬過君王賓客。今日我代表蘭陵百姓敬荀卿子一杯。那些昏王奸臣不喜歡你,我們老百姓喜歡你!」


  眾人齊聲說:「對!我們喜歡你!」


  荀子恭敬地接過酒杯,熱淚盈眶,他激動地說:「謝謝老人家,謝謝眾位鄉親!荀況我今生今世飲過不少君王顯貴的酒,哪兒的酒,也沒有我們蘭陵的酒醇美!哪裡的人,也沒有我們蘭陵的人心熱!」荀子舉杯,一飲而盡。


  阿仲端起酒罈說:「陳囂先生,以後你也是我們蘭陵人啦!你也應該喝上一杯蘭陵美酒。」他為陳囂斟酒,並看著他喝下。


  荀子站起身來鄭重地說:「我對學生說過,真正的儒士,被任用治國,他有王公的才幹,能使政事完美。不被任用,把戶籍編入百姓之中,人們沒有不尊重他的,他能使民眾的風俗完美。歲不寒無以知松柏,事不難無以知君子。荀況日後無官了,我就定居在蘭陵,興教化,收弟子,專心著述,以勵後人。」


  眾人歡喜雀躍:「好!蘭陵有了荀卿子做老師,我們的後代就有出息了!」


  阿仲、阿季、老族長等男女,手拍皮鼓唱起民歌《成相》來。


  拍起鼓,

  唱起曲,

  美酒一杯敬給你。


  你為百姓,


  百姓心裡,


  不忘記。


  拍起鼓,

  唱起曲,

  美酒一杯敬給你。


  風風雨雨,


  同甘共苦,


  深情誼。


  拍起鼓,

  唱起曲,

  美酒一杯敬給你。


  五彩鳳凰,


  落在捂桐,


  請安居。


  忽然,齊國販馬人匆匆走進茅屋,激動地在荀子面前雙膝跪地荀老爺!」荀子急忙將他攙起。販馬人繼續說,「荀老爺!我混呀!只知道南來北往馬不停蹄跑著經商賺錢,竟不知道荀老爺遭此大難。荀老爺,我來晚了!」


  荀子感動地說:「謝謝你,我已經平安無事了。」


  販馬人說:「荀老爺!經你取消了邊關的關卡,我自齊國經商過蘭陵,到楚國,一路暢通無阻,這些年賺大錢了。我知道你為官清正,不貪錢財。那一年你過生日,說什麼也不收禮。我送你一個馬鬃編製的蒲團,你送給我一錠金子。至如今你不做官了,應該有個安身之處呀!假如要你自己蓋房子,我不是瞧不起你,你沒有錢,蓋不起。「


  荀子連連搖頭:「不不不,荀況我一生安貧樂道,有此一間避風的茅屋足矣!」


  販馬人豪爽地說:「荀老爺,到了這個時候,你也不用客氣。你不是還要在蘭陵辦學,教授弟子嗎?我不為你蓋房子,我為鄉親們蓋下一所鄉學好不好?」


  老族長立即接過話來:「這個主意好!這位先生出錢,我們蘭陵百姓出力。」阿仲、阿季等人都贊同。


  販馬人出錢,百姓出力,很快就蓋好了一所院子,既是鄉學,又是荀子的新居。①

  這是一座寬敞的宅院,坐北向南,中間有一座二層小樓,四周籬笆野花,綠樹掩映,清新豁亮,充滿生機。


  老族長、阿仲、阿季兄弟和幾個村民帶領荀子和陳囂來到這座新蓋好的院落。老族長興奮地說:「荀卿子,這就是你的新居!」


  老族長帶領眾人走到樓下,一面領荀子四處觀看,一面說:「這座樓,牆壁是用土夯起來的,樓內也沒有什麼裝飾,和王宮裡的樓台相比,簡陋得不像個樣子。不過,這是蘭陵百姓的一點心意。」


  荀子由衷地感謝:「太叫你們費心了!有幾間茅屋就可以,何必蓋這麼好呀!」


  阿仲說:「荀卿子!百姓們都說,荀卿子周遊列國,有那麼大的學問,為我們蘭陵做過那麼多好事,如今要在我們蘭陵落戶,這是蘭陵人的福氣。我們一定要給荀卿子蓋上一座樓。過去,我們這一帶的村子都沒有樓,這是第一座。樓雖說蓋得不好,它是俺們村子中最好的房子!」「謝謝,謝謝諸位了!」荀子激動地說,「我荀況定然不負眾望,一

  定把畢生所學留於蘭陵!」


  阿仲等百姓幫助荀子搬家,把書籍、行李、用具和荀子喜歡的蘭花從茅屋搬進新樓來。阿仲指揮年輕人把琴和一捆一捆的竹簡搬到樓上去。說樓上不潮濕,要荀卿子住樓上。


  公元前二三七年仲夏,七十四歲的荀子被罷官之後在蘭陵百姓的熱情幫助下,有了自己的新居。


  荀子撫摸著樓的木柱,激動地說:「這座樓,是村民們給我蓋的,它是村子里最好的房子,村子里唯一的一座樓房。我住過齊國稷下學宮的高堂大屋,我住過趙國富麗堂皇的深宅大院,還住過楚國華美的王宮和縣衙,可是哪裡也沒有這座樓好呀!住進這座樓里,我感覺到從來沒有過的溫馨,從來沒有過的舒暢,從來沒有過的可心!我荀況奔走了大半生,到如今好像才找到了家。」荀子一邊說著一邊流下了動情的熱淚,失聲痛哭,這哭聲發自肺腑,是那樣震撼人心。


  「陳囂!」荀子鎮靜下來,心情沉重地說道,「以後,蘭陵的孩子都要來這裡讀書,我心裡擔憂呀!」


  陳囂問:「老師擔憂什麼?」


  荀子說:「我擔憂教不好他們,對不起蘭陵的百姓。」


  「老師!齊襄王說過,您是最有學問的老師!」


  荀子搖頭:「不,不能這樣說。」


  陳囂說:「在稷下學宮裡,學子們不都是這樣尊稱您嗎?列國的君王也這樣敬仰您!」


  荀子不贊成陳囂的話,他說:「那是他們抬舉我。人呀,不能把別人抬舉自己的話當真,那會毀了自己。智者自知,仁者自愛。傲慢是人之禍害。罷官之後,我多年積累的書籍失去了許多。我以後所要做的是,踏踏實實、一卷一卷地重新搜集古代經書,細心研讀,一字一句地講給孩子們。古書深奧,我應當讓孩子們讀得懂,聽得明,記得清。只有學生長了學問,成了人才,我才配稱得起是一個稱職的老師呀!」


  荀子辦學的消息很快傳遍四面八方,許多村民帶著孩子來到鄉學報名上學。孩子們圍在陳囂身邊吵嚷著爭先恐後:「該我啦!」「該我啦!」陳囂耐心地勸他們不要爭,一個一個來,都能報上名。陳囂坐在几案邊,^記下孩子的名字。


  毛亨引著兩個外地的青年學子走進門來,帶他們登上樓去,三人恭敬地施禮跪地拜見老師。


  荀子望著兩個陌生的青年問:「毛亨,這二位從何而來?」


  一個青年說:「老師,我叫浮邱伯,齊國臨淄人。」


  另一個青年說:「老師,我叫張蒼,魏國陽武人。」


  毛亨介紹,說他們二人一個在北,一個在南,都是遠自千里之外,慕名來向老師求學的。


  荀子忙離開几案,攙起二人。問浮邱伯:「你是臨淄人?」


  浮邱伯回答說:「是。老師在齊國稷下學宮三任祭酒,深受敬愛,至今稷下的學子還念念不忘老師的教誨。我是晚輩,聞知老師在蘭陵辦學,特地從臨淄趕來聆聽教導。」


  張蒼說:「老師雖然未到過我們魏國,然魏國人對老師十分敬仰。張蒼家境貧寒,唯愛讀書,特來求教老師。」


  荀子高興地說:「好!好!你們既有志於學,就要鍥而不捨,切莫淺嘗輒止,一曝十寒。學問者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非有鍥而不捨之精神,是得不到的。」


  陳囂又帶兩個學子上樓來拜見荀子。荀子高興地問:「啊!你們叫什麼名字?」二人回復一個叫伏生,一個叫繆和。


  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照亮了蘭陵廣闊的原野。


  荀子主持的鄉學開學了,這座樓被稱作荀樓。兒童們迎著陽光向荀樓奔跑,邊跑邊喊:「上學啰!」


  一群少年興高采烈地湧入荀樓的院中。


  百姓們也來觀看孩子開學,他們站在荀樓院子內外,興緻勃勃地注視著孩子們的一舉一動。少年們在陳囂的號令下端正地坐在院中草地上,規規矩矩地聽陳囂講課。


  青年學子在荀樓內席地而坐,專心地聽荀子講課。荀子講《書》(《尚書》X他把一部上古時代語言、辭彙古老難懂的虞、夏、商、周各代的典、謨、訓、誥、誓、命等文獻講得生動有趣,讓年輕的弟子十分愛聽。


  陳囂在院子裡帶領兒童誦讀《詩經丨關雎》,孩子們用清純的童聲跟隨陳囂高聲朗讀:「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百姓們在一旁觀看著孩子們搖頭晃腦誦讀詩篇的樣子,開心地微笑。他們感激荀子,讓孩子們有書讀,將來一定比大人有出息。


  放學之後,陳囂到集市上去買東西,背回來一大捆書簡,有《詩經》,有《尚書》,還有《春秋》。荀子如獲至寶,連聲說好。


  陳囂則埋怨,說老師過去在蘭陵縣衙精心整理的經書,讓那個卜尹大夫糟蹋得不成樣子,丟失的丟失,殘破的殘破。他從集市上帶回來的這些也都是殘缺不全,有的只有開頭,有的只有些亂簡。


  荀子卻說殘缺不要緊,我會把它們再整理出來。夜晚,荀子在燭光下埋頭整理書簡。陳囂要幫忙,荀子不放心,說這件事情,只能他親手來做。


  毛亨與浮邱伯背著兩捆書簡上樓來。說他們聽說老師搜集經書,浮邱伯回家鄉臨淄的時候在稷下學宮找了一些,毛亨也在邯鄲老家找到~~此~'-0

  見到兩個學生拿來的書簡,荀子高興壞了,說這些書簡比陳囂在集市上搜尋來的更好。有了這些,他能把經書整理得更完備。


  阿仲扛了一大捆長長的竹竿與老族長一同走進荀樓的院子。陳囂聞聲從樓內出來,趕忙接過來放在地上。說老師正發愁寫文章、整理經書沒有竹簡用呢。老族長說:「把這些竹子製成竹簡,夠荀卿子用一陣子了吧?」阿仲說:「我家有竹林,用完了再砍。」


  阿仲問陳囂怎麼把竹子製成竹簡,他要幫助做。說著就和陳囂一齊動手,把長長的竹子劈開。只見陳囂點起火,把劈開的竹片在火上烤。阿仲問:「陳先生!你烤它做甚?」陳囂說:「把竹子烤出汗來,寫字才好用。」老族長說:「阿仲,這也是學問。」他與阿仲一同拿了一些竹劈子,也在火上烤。火苗熊熊燃燒,太陽落山,火光如同晚霞照在他們的臉上,通紅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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