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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拂袖離楚

  荀子與李斯、陳囂在縣衙內室專心致志地研討修渠路線,卜尹帶著兩名佩劍侍衛耀武揚威地步入縣衙大堂。縣丞走進縣衙的內室對荀子說:「荀縣公!卜尹大夫奉命再次駕臨蘭陵。」


  荀子暗自吃驚。縣丞催請荀子去見。


  荀子從內室出來,望見威嚴地站在縣衙大堂的卜尹大夫,拱手道:「啊,卜尹大夫!前次不辭而別,這次又到蘭陵何事呀?」


  卜尹還禮之後,矜持地說:「荀縣公在祭壇上的高論震聾發聵,你不接受大王的恩賞,卑職不得不返回郢都,向大王和令尹稟報。至於這一次來嘛,是大王和令尹另有差遣。」


  荀子問:「可有大王和令尹的手諭?」


  「有!」卜尹從身上取出一卷帛書,向荀子晃了一下,又收回去,「這封帛書,少時給你看。我要先告訴你一句話,我這次來可不是為你賀功的。」


  荀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縣丞訕笑著問:「卜尹大夫有何指教,請講。」


  卜尹趾高氣揚地說:「我這次來,是奉大王之命巡査蘭陵!」


  縣丞明知故問:「卜尹大夫,您想巡査什麼?」


  「大王和令尹派我到蘭陵巡査,是要巡査自荀況上任縣公以來的越軌狂妄之舉!」卜尹大夫特意提高聲音,「其一,為什麼荀況先生上任蘭陵縣公之後,上不稟報大王和令尹,下不傾聽同僚的良言忠告,私自打開國庫,開倉放糧,究竟是何居心?其二,為什麼拒不遵照大王詔書祭天求雨,在大庭廣眾面前公開講什麼天論,否定王命天授的權威?其三,為什麼如今在蘭陵百姓之中只聞荀縣公,而不聞大王和令尹?其四,為什麼在蘭陵百姓之中傳言,要重建魯國,擁戴荀況為君王?其五,而今荀況,究竟是蘭陵的縣公,還是蘭陵的君王?」


  李斯上前一步,嚴正地說:「卜尹大夫!令尹親自從齊國請我們老師來到楚國。令尹曾說,楚國剛剛平滅魯國,蘭陵需要德高望重的人治理,所以才派老師到蘭陵來做縣公。楚王和令尹親口應允,蘭陵的治理由荀老師做主。老師在蘭陵所做的一切莫說沒有過錯,即如有與楚國政令不合之處,也全是為了楚國百姓!……」


  卜尹打斷李斯的話:「李斯先生!不要說那些過時的舊話啦,看看令尹親筆給你老師寫的書信吧!」他將帛書從身上取出來,陳囂上前接過去,卜尹大夫便不可一世地昂然而去。


  秋日的傍晚,幾片秋葉飄飄落下,一株蘭花在窗前獨自燦爛開放。夜幕降臨,將蘭花的絢麗姿影漸漸地淹沒在黑暗中。


  燭光下,荀子眼中含著淚花。他望著春申君的帛書,似乎聽到春申君的聲音:「黃歇聞悉,荀老夫子赴任蘭陵以來,奮力勤政,晝夜辛勞,深得民心。然老夫子擅放庫糧,演說天論,諸多舉措與楚國的國法相餑,與楚人的民情相違。蘭陵地方官吏多有微詞。大王聞知,心中甚為不安。望荀老夫子引以為戒。大王與我願請荀老夫子回到郢都參與國政,以便隨時請教。」


  帛書的言外之意荀子十分明白,似巨大的陰影,籠罩、壓抑、凝固了書齋,讓荀子喘不過氣來。春申君「望荀老夫子引以為戒」的話語,在荀子的耳邊反覆回蕩,模糊著荀子的眼睛,震撼著荀子的心。


  荀子步至窗前,黑暗中傳來幾聲雞啼。


  清晨,李斯、陳囂起床,走進院中,關心地看荀子的書齋,書齋的燭光依舊點燃。陳囂說:「老師定是一夜沒有睡。」


  荀子正在捆綁書簡,面對學生的詢問,憤然道:「當今最大的病患,就是讓賢能的人做事,卻讓小人去限制他;讓智慧的人謀划,卻和愚蠢的人背後議論他;讓品德高尚的人身體力行,卻同品德惡劣的人懷疑他。俗語說,美女的姿色在醜人的眼中便是罪孽!我在蘭陵為國為民,楚王和春申君竟然輕信讒言,以為我在蘭陵另有非分之圖謀!」


  陳囂不解:「老師,春申君不是請你到郢都去參與國政嗎?」


  李斯說:「這分明是對老師的不信任!是懷疑老師真想在蘭陵重建魯國。」


  荀子說:「在齊國的時候,我看春申君是位被列國稱頌的賢公子,目光遠大,敢於和以武力強bao別人的秦國抗衡,是一個有智有勇的賢明相國,所以,想來幫助楚國成就一統天下的大業。誰知,他竟然這樣容易被讒言所動。看來,他那賢公子的美譽不過徒有虛名而已!」


  荀子越說心情越激動:「如今我面對的不是幾個小人,而是令尹春申君!你們說,我到楚國來是為了做他的官嗎?是為了來掙他的薪俸嗎?」


  李斯催促陳囂不要說了,趕快幫老師整理行裝。荀子要他們各自回去收拾,然後再把車馬備好。李斯和陳囂也就立即走出書齋。


  荀子獨自一人佇立在書齋中,望著滿地的書簡,棄置一旁的官衣與高冠,心中傷痛。透過窗子看見晨霧中幾片飄飄落葉,一陣悲涼,不由得哀嘆一聲,自語道:「蘭陵!我本想在這裡修堤梁,開水渠,嚴法度,明禮義,興教化,使蘭陵政通人和,讓百姓安樂富裕,成為天下治世的梢模。可如今,不能了,不能了,荀況不得不離開你了!」


  李斯與陳囂將行囊裝上車,李斯要把楚王獎給老師的黃金帶上。陳囂問老師讓帶嗎?李斯認為這是獎給老師的,留下也是給了別人。二人便一同搬黃金上車。


  荀子來到院中,看見李斯與陳囂正將黃金裝車,立即斥責:「搬下來!」


  陳囂說:「老師!這是獎賞給您的。」


  荀子氣憤地說:「那是污辱我的名聲。你要把污辱也帶走嗎?」


  李斯和陳囂急忙把黃金搬下車來。


  跟隨荀子找水的一名衙役驚慌跑來:「荀縣公!不好啦!外面許多


  百姓向縣衙奔來,說要找荀縣公!」


  陳囂問:「找荀縣公何事?」


  衙役說:「他們說,荀縣公關押了都城來的大巫師,要荀縣公把大巫師從監牢放出來!」


  原來那位曾經造謠生事的書生煽動不明真相的阿仲、老族長等百姓來到縣衙門外,高聲喊叫:「大巫師為蘭陵祭天求下雨來,蘭陵人不能沒有良心!」「大巫師沒有罪!」「荀縣公趕快放大巫師出來!」眾人吶喊著「荀縣公放人」要湧進縣衙。


  李斯吩咐衙役,你快回去,讓人把他們擋住。陳囂焦急對荀子說:「老師!這麼多人到縣衙來,絕非善意,不知會鬧出什麼事情。師兄快保護老師走吧!我來應付他們。」李斯要陳囂走,他留下。陳囂說李斯是楚國人,道路熟悉,要他趕快帶老師走。


  荀子則十分冷靜地說:「陳囂!他們是來找我的,我不走,你和李斯一起走吧!」


  「老師!我陳囂算什麼?一個無名小輩。他們來了,也不會把我怎麼樣。老師是列國著名大儒,志在拯救亂世,一統天下,華夏大地不能沒有你!」陳囂的話說得情真意切。


  那衙役再次跑進縣衙院中催促:「荀縣公,我們阻擋不住,百姓就要衝進縣衙大門啦!要走就趕快走吧!」


  陳囂倍加焦急:「師兄!前門不能走,你快帶老師從後門走吧!」


  荀子堅持:「不!我是縣公,我做的事情我承當!」


  李斯著急:「老師!不能再遲慢了!」


  陳囂催促:「老師!快走吧!」


  荀子堅決地說:「我不走了!我要看一看他們能鬧出個什麼樣子?是哪個在指使他們?他們想把我荀況如何?」


  陳囂更加焦急:「老師!你……」


  荀子氣憤不過,高聲說:「卜尹的兒子以大巫師的名義在蘭陵做盡了壞事,蘭陵人還為他喊冤叫屈,要求釋放他,這是愚昧呀!這裡一定有陰謀!我荀況到蘭陵來做縣公,就是要剷除愚昧,讓百姓聰明起來。可是如今,我不但沒有阻止愚昧的肆虐,反被愚昧逼迫得身無立錐之地。我不走了!我要揭破那些巫師的真面目,讓百姓看看他們的醜態!陳囂,去!把卜尹的兒子帶過來,我要當眾審問!」


  「老師!……」陳囂為難地站立。


  荀子嚴厲地呵斥:「去!」


  衙役焦急地說:「荀縣公!如今百姓堵在衙門口上,誰也出不去!犯人提不出來,即便是提來了,也會被他們搶走。」


  陳囂拉住荀子,跪地乞求:「老師!事到如今,一切都難以說得清楚,您就聽弟子一句話,趕快走吧!」


  衙役也著急催促:「荀縣公!快走吧!再晚就麻煩了!」


  陳囂、李斯和衙役一同把荀子推到車上,匆忙從後門離開蘭陵縣衙,迎著晨霧向郊外匆匆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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