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再抱你一次吧

  周寧靜的話，一字一句錐刺著方致遠的心。


  她的神情寧和淡定，語氣里沒有抑揚頓挫，也沒有什麼明顯的情緒起伏，她說的，就像是別人的故事。


  吃畢這頓飯，從此變成陌路。雖說因為孩子，兩人還會見面，只是那時……


  個中況味讓方致遠有些坐立難安，他注視著她，這個從大學時代就陪著自己一路走來的女人，即將成為他前妻的女人。大學畢業，兩人同回冇城的那天，忽然浮到眼前。那時候，他們是如何躊躇滿志，如何意氣風發，暢想著未來種種，恨不能一夜白頭，卻又捨不得細水長流。


  「你現在一定特別後悔吧……」方致遠低頭，「後悔和我在一起，後悔和我結婚……」


  「是我太天真，以為生活和那些言情小說一樣，愛情終能戰勝一切。可是，我忘了，我的愛情，一開始就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不，不是這樣的，寧靜……」


  「我知道你心裡一直有柏橙，我也從未奢求你會忘記她。畢竟，她是你的初戀，一個本來已經消失在你的生活，只存在你回憶里的人。我拿什麼跟你的回憶去抗衡？」


  「每個人都過去……」


  「我沒有！我的過去只有你！我哪裡比柏橙差？為什麼你當初先看上的是她？讀高中時，看著你們倆恩恩愛愛，詩詞歌賦，談理想談人生……你知道我心裡有多難受嗎？我不止一次告訴自己，你和她才是一對，我不應該有嫉恨，我也沒權利吃醋！後來，柏橙離開了冇城，我以為我有機會接近你了……我知道你一直想去廣州上大學，可是，你理想中的大學對我來說簡直遙不可及。離高考只有三個月了，那三個月，我拼儘力氣學習、看書，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能和你上同一所大學嗎？」


  「你從沒跟我說過這些……」


  「我從沒跟你說過這樣……呵呵，我要怎麼跟你說？我跟你說了，你也許會感動，但那些感動又有什麼用？咱倆結婚之後，我為你，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這些，你不知道嗎？你只覺得我專橫、控制欲強，恨不得時時刻刻把你攥在手心，在你眼裡，我早就一無是處了！」


  「你怎麼會這麼想我，寧靜，你怎麼可能會一無是處！」


  周寧靜嘴角上揚，帶著一絲笑意，眼裡卻儘是苦澀：「致遠，我不懂，真的不懂，別的女人能輕易得到的，為什麼到我這裡會那麼難？我的婚姻，我的生活，全都如此不堪一擊……你知道嗎，柏橙回冇城后，我慌了，是真的慌了。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突然把周子接回來嗎？」


  方致遠看著周寧靜，沉默著，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我只是想提醒你，方致遠，你已經結婚了，你有孩子了……我什麼都比不上柏橙，可是我有孩子，我和你有孩子啊。」周寧靜情緒微微有了波動，眼圈泛紅。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我何必妄自菲薄？我有太多太多妄自菲薄的理由了。柏橙和你有那麼一段過去，無法抹去的過去，她還有一家餐廳，有一個有錢的爸爸……她比我漂亮，比我有魅力……她在新天地頂樓，每天踩在我的頭頂還不夠，她還佔據著你的回憶！我費勁心思都得不到的，她卻不費吹灰之力！當我在殯儀館，看到你們倆站在那裡說話，就只有你們倆，我感覺天都要塌了……致遠，我的生活，就是在那天失控的，就在徐子文出殯那天！」


  「那天……你也到殯儀館了？」


  「是，我去了。也就是那天，我找了那麼久才看中的學區房，被另一個人捷足先登了；也就是那天，我知道柏橙回來了，親眼看到你們在說悄悄話；也就是那天，我第一次發現我們的xing生活也出了問題，你的敷衍、無力，你的垂頭喪氣，我全都明白！致遠，從那一天開始，一切就都變了。」


  「剛開始，我真的沒想過要和柏橙怎麼樣。」


  「沒想過……致遠，你又何必騙自己呢？你和我，包括柏橙，都很清楚，早晚你都會和她在一起……所以，柏橙才會那麼自信，才會那麼囂張，才會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曾把這當做一場戰爭，但我現在才明白，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場戰爭，還沒上戰場我就輸了，我早就輸了！從我和你填報了同一個志願，篤定主意此生和你糾纏時，我就輸了……」


  「寧靜，你聽我說……你說了那麼多，能不能聽我說幾句？」


  周寧靜沒說話，是一種默許。


  方致遠眼裡噙著淚：「我不是在為自己找借口，剛遇到柏橙時，我真的沒多想……是後來，後來我離職想創業，你的態度讓我有些不能理解，寧靜，你總說你痛苦，但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根本不喜歡那份工作，只是因為你喜歡，你說這份工作對我好，對家裡好，我才堅持了那麼多年……我想借著離職，重新給自己一個機會。你不支持也就算了，你還潑冷水……」


  「你想做自己嘛，我當然知道。」周寧靜不無譏諷。


  「你看，到了今天，到了現在，我們馬上就要離婚了，你還是這種態度！那段時間，我也很痛苦！公司從籌備到開張，你何時鼓勵過我？我想拿家裡的錢，你偏不給，哪怕最終讓付麗麗騙走了這筆錢！寧靜啊，我和你是夫妻，你都那麼不信任我！你讓我怎麼想……」


  「錢，又是錢……是啊，我承認，我很自私，可我是為了周子！為了這個家!」


  「又是這句話，你總愛拿這話說事……」


  「難道不對嗎？我爸破產那一刻起，我就告訴自己，我必須改變命運！後來，我們結婚，我又對自己說，我要和你一起改寫命運！是，我們倆的薪水都不低，可我們的基礎那麼差，房子、車子，這些，我們雙方的家庭都幫不了什麼，全都得靠自己！當我穿行在新天地，看著商場里各種琳琅滿目的奢侈品，如果我想買，我確實買得起其中一兩樣……可是，我敢買嗎？我也是年薪上了十萬的人，可是，你見我背過超過一萬的包嗎？商場里有的是我喜歡的化妝品，即使員工內部價，我都捨不得買，都要找人在國外代購，就為了省個一兩千……還有我那塊表，你送我的表，錶盤磕破，過了保修期，換個錶盤要近兩千……不過是兩千塊，我竟然猶豫到現在……我猶豫到現在啊，方致遠！我只是想存錢換房，想給孩子積累點什麼……不想讓孩子活得那麼累，希望她長大了能夠做自己！能自由選擇她想要的生活！至於你，你有什麼資格談『做自己』，你有什麼本錢『做自己』，我們赤手空拳啊，方致遠！如果輸了，就什麼都沒有了！這些，你知道嗎？」周寧靜的淚水翻滾而出，她提了包，跑出了餐廳。


  方致遠扔下幾張紙幣，收起打算給周寧靜的那張銀行卡，拿起她落在椅背上的外套，飛身追出。在餐廳門口，他一把拉住了她。


  「寧靜，等等！」方致遠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遞了過去。


  周寧靜定睛看，是一塊手錶。


  「前幾天我偷偷回了一趟家，取來了這塊表，找師傅換了錶盤，原廠的。我想過重新給你買一塊，不是捨不得錢，我總想著，重新買了，雖然長得一樣，但總歸不再是它，不再有它的意義……」


  「現在，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不，不會的。寧靜，不會這樣的。還記得和你結婚前，寧海哥找我聊過，他說我配不上你，我給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我信誓旦旦，說我一定可以……至少，這段婚姻，證明了我確實沒有能力給你幸福。『對不起』這三個字，這段時間，我跟你說了無數次，說不夠，卻又沒有用。除了放手，除了答應和你離婚，我真的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了……」


  方致遠說畢，把手錶輕輕放到周寧靜手心。


  很簡潔的一塊表，戴了太久，鋼製錶帶磨出了特有的光澤。因為換了新的錶盤，卻又熠熠生輝起來。手錶被方致遠拿捏過，還殘存著他的體溫。


  「表修好了，我現在把它重新交給你，無論如何，留個紀念吧……」方致遠努力笑著，「還有這張銀行卡，你也收好它，我說過了，這是給孩子的。周子是我們倆的孩子，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這就夠了。」


  方致遠把銀行卡塞進周寧靜的大衣，然後把大衣披到她身上。


  他的雙手觸碰到她的雙肩，才察覺她已瘦到脫骨，臉上滑過兩道滾燙：「這些年，我都對你做了些什麼啊……」


  周寧靜也開始抽泣：「方致遠，你又何必這樣？」


  兩人對望，方致遠一把擁住了周寧靜。


  「不要這樣，致遠……」她試圖推開他。


  他只是擁得更緊：「讓我再抱你一次吧，以後……我們之間，再沒以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