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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殯儀館的重聚

  三線城市冇城,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


  高中畢業后,明杭一路向北,就讀了北京一所大學,此後回鄉的次數屈指可數。


  一開始是真的忙,到了後來,是因為父母逼婚。他對那句「只要不逼我結婚,家鄉就還是家鄉」,可謂感同身受。配了爾康抓狂的表情發到朋友圈,卻忘記剛學會玩微信的父親是加過自己的。


  父親在底下洋洋洒洒評論了差不多500個字,博古觀今,義正言辭,什麼婚姻是社會穩定的基石,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而明杭的視而不見,讓本來岌岌可危的父子關係雪上加霜。


  所以,這次回鄉參加徐子文的葬禮,他並沒有告訴父母。


  來接機的是方致遠。明杭拍拍方致遠的肩,面對這個從高中時代就是摯友的男人,語言表達有時顯得多餘。方致遠還是那麼得體,利落的平頭,黑框眼鏡,白襯衫外面罩著灰色風衣。


  「老陸、老巴,還有老毛呢?」明杭問道。


  「他們都想來接你,但都有事,走不開。」


  「有事?」


  「老陸早就在殯儀館了,負責迎送我們這些老同學。老巴呢,咳,怎麼跟你說呢,他昨天剛離婚……」


  「真離了?」


  「凈身出戶,住的地方都沒了,這會兒應該在中介那找房子吧。」


  「夠壯烈的。」


  「至於老毛,他們兩口子在上海,畢竟,上海的醫療條件比冇城好。其實早就該去了。只是他自己,抹不開面子。不過,他說今天一定會趕回來的。」


  「其實有沒有孩子,並不重要吧。」


  「那是你的想法,別說孩子了,你連老婆都不想要。老毛是什麼性格、老毛家裡又是什麼情況,你還不知道啊。」


  「不就是三代單傳嘛。」


  「四代。」


  「管它幾代。難道生孩子就是為了傳宗接代?」


  「在老毛家,就是這樣。」


  兩人已走進停車場,方致遠掏出車鑰匙,不遠處一輛賓士的車燈亮了。


  「換車了?」明杭問道。


  「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我老婆知道今天徐子文出殯,老同學們基本都會到……這車是她借的。這不是為了趕來接你嗎,我只好先開過來了。哎,你小心著點,人家這是真皮座椅,別給人蹭壞了。」


  「她考慮得還挺全面。」明杭早已一屁股坐進了副駕。


  方致遠的表情略有些尷尬,不太嫻熟地發動了車子:「等會兒我得先回去一趟,換輛車,換我自己的,這輛……我不開。」


  「為什麼啊?」


  「先不說外地回來的,就說說留在冇城的幾個同學,我和他們平時雖然聯繫不多,但誰不是知根知底的啊。我不想鬧笑話。」


  「你就不怕周寧靜也來參加葬禮,到時候穿幫……」


  「她不會來的。」


  「那可說不準。」


  「她約了人去看學區房。」


  「怎麼,你家寶寶不是才3歲多一點?」


  「你沒成家,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不要歧視我們單身狗。」


  「沒那意思。你這樣的生活,也挺好。」


  「是啊,我多自在,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至於你們嘛,活脫脫一本《圍城》。」


  方致遠不再搭腔,專心開車。


  毛峻和胡古月一進家門,陳華美就撲了上來:「檢查結果怎麼樣,到底是誰的問題?」


  陳華美的語速很快,足可見要孫子這事的緊迫性,簡直爭分奪秒。


  胡古月沉默不語,看了看毛峻。


  毛峻對陳華美說道:「媽,報告要過幾天才能拿。」


  胡古月換了鞋,怏怏走回自己房間。


  陳華美撇嘴:「你看她,這什麼態度,進家門看到我,連聲媽都不叫!」


  毛峻無奈:「媽,你就少說幾句吧,這幾天的檢查,光是血就抽了好幾針筒,已經把我們倆折騰得夠嗆。」


  「媽知道,飯早就做好了,是你最喜歡吃的清蒸石斑,特別新鮮,是我一大早到菜場……「


  「媽,」毛峻打斷陳華美,「我還要出去一趟,月月也愛吃魚,你們倆吃吧。」


  「你去哪啊?」


  「徐子文沒了。」


  「哪個徐子文?」


  「我高中同學,就是我小時候,老欺負我那個。」


  陳華美一愣:」怎麼會這樣?「


  「腦溢血。」毛峻一邊說,一邊往外走。


  陳華美忙不迭:「在家裡先吃一點再……」


  門嘭一聲關上了。


  陳華美走到餐廳,看看桌上的菜,又朝小兩口的房間看看,門緊閉著。


  她跑到廚房拿了只空盤子,用筷子夾斷那條清蒸石斑。打開冰箱,把魚肚子連帶著尾巴的那截放了進去。


  「月月,出來吃飯!」陳華美這才喊道。


  胡古月已經換上家居服,又卸了妝,看起來更憔悴了。她趿著拖鞋,有氣無力的樣子,到廚房盛了小半碗飯,回到餐廳,不情不願地坐下。


  「就吃這麼點?」陳華美一邊說,一邊指著胡古月的細手腕,「你都瘦成什麼樣了!」


  「媽,我真吃不下。」


  胡古月拿起筷子,看到了那個石斑魚頭,一愣。


  陳華美笑了笑:「還有半條我擱冰箱里了,等峻峻回來再吃。」


  胡古月皺了皺眉,轉而笑道:「要不咱把這魚頭也留著吧,反正我吃不下。」


  胡古月放下筷子,站起來要回房。


  「月月,媽可沒偏心,這魚呢,就屬魚頭好吃。」陳華美按著胡古月,硬是讓她坐下。


  「是啊,可不就剩一個頭了嗎?」


  陳華美已經不太高興了,卻還是耐著性子:「你要不愛吃,這還有別的菜。」


  胡古月夾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吃著。


  「媽問你個事啊,你們那報告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取呢?」


  「至少得一個禮拜吧。」


  「不是媽急,就是吧,咱們這些街坊鄰居,我那些同學朋友,我這個歲數的,哪個不是在忙著帶孫子帶外孫的?有好幾個啊,他們的兒媳婦都準備要二胎了。可是你和峻峻呢,你們倆……」


  「媽,能等我吃完再說嗎?」


  「你別嫌我啰嗦,我們毛家到峻峻這,那可是四代單傳。你公公呢,又去的早,臨走的時候交代我,這毛家的香火是一定要續下去的。」


  胡古月把碗筷一放,站起來:「媽,我吃飽了。」


  「你等等……」陳華美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了脆亮的關門聲。


  胡古月又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了。


  老巴在中介那裡碰了壁,但也怨不了別人,以他的預算,確實租不了什麼好房子。他在路邊等了半天公交,這才橫下心來打了個車,直奔殯儀館。


  殯儀館這邊,陸澤西和安汶正忙著接待老同學們。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兩人都顯得特奇怪。安汶是徐子文的前妻,這就挺尷尬的了,讓3班的各位同學不解的是,陸澤西和徐子文之間並沒什麼交情,他這是在忙什麼呢?


  方致遠和明杭站在一個角落裡,兩人正聊著天。忽然一雙熱乎乎的手就搭在了方致遠肩上,他一扭頭,這誰啊?

  那男人咧嘴笑:「你是方致遠,你是明杭,我沒認錯吧?」


  兩人打量著男人——大腹便便,西裝革履,發量稀疏,滿面紅光。


  男人大笑起來:「不認識了?我是周沖啊!」


  明杭這才反應過來:「你是周沖!這也……這變化……」


  周沖也不在乎,掏出手機:」來來來,我掃你們一下,咱先把微信群建起來。「


  方致遠:「微信群?」


  周沖看著方致遠:」畢業那麼多年,也沒好好開過同學會,大家好不容易聚到一塊,不能就這麼散了吧?再說了,過幾天我還想請大家吃個飯呢!我新開的農家樂就在市郊,市區過去一個小時都不到,種菜釣魚,打牌唱歌,連洗腳按摩都有!」


  方致遠和明杭只好把手機掏了出來,掃完他們倆,周沖又溜了一圈,誰也沒放過。


  老巴下了計程車,經過停車場,一輛瑪莎拉蒂從他身邊駛過。車突然停了下來,車窗降下,一個女人露出了半個腦袋:「巴有根,是你嗎?」


  老巴嚇了一跳。


  車門開了,女人下車,笑吟吟看著他。


  老巴:「你是付麗麗?」


  「對啊,還以為你不記得我了呢!」


  付麗麗扭臉,對司機:「去,把車停好。」


  「可以啊,都有司機了。」老巴訕訕。


  老巴一邊說,一邊不自覺地看向停車場。只見那裡停著好幾輛豪車,雖說不是每一輛都像付麗麗的瑪莎拉蒂那麼炫,但隨便開出來一輛,都能亮瞎他的眼。


  「我剛從歐洲回來,一聽說子文出了這事,馬上就趕過來了。哎,老巴,我跟你說啊,有機會你真得去歐洲看看……瞧我這話說的,你應該去過的吧?」


  「我還沒出過國呢。」老巴尷尬極了。


  付麗麗一笑:「沒事,以後有的是機會。」


  遠遠的,只見一輛白色甲殼蟲駛了過來。


  「這又是誰啊?」老巴納悶。


  等甲殼蟲停好,車上下來個女人,付麗麗和老巴異口同聲:「柏橙!」


  「她還真沒什麼變化,別說,這從背後看,說她十七八都有人信吧?」付麗麗絮叨著。


  「她怎麼回來了?」老巴也像是在自說自話。


  柏橙穿一身黑,更襯得皮膚白皙,油亮的頭髮扎在腦後,看起來很精神。她不疾不徐朝這兩人走來,微笑著,但又很適度,隱隱的,還帶著一股子沉痛。


  「好久不見。」柏橙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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