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一切歸零
出了市區兩公里, 司機被lily趕下車，盛意被她扔到了駕駛座的位置上。
「你知道往哪兒開的。」lily一手搭在車窗上，一手把槍口對準了盛意。
盛意掛檔踩下油門, 一路朝海邊駛去。
「我很好奇, 是什麼樣的仇恨讓你可以殺了自己的妹妹。」盛意開口問道, 語氣中絲毫沒有鄙夷或憎惡, 好像真的是好奇而已。
lily輕笑一聲，側頭看她：「你覺得我跟她長得像嗎？」
「不太像。」
「五年前, 我們倆長得一模一樣。」lily用手指敲著車窗沿，回憶道, 「當時碰上了一個星探, 她簽了我們做藝人, 訓練我們包裝我們, 想讓我們一炮而紅。我們也的確很給她爭氣, 第一張專輯就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甚至有了自己的貼吧和粉絲。」
「那很好啊。」
「你知道為什麼我們後來越來越不像了嗎？」lily嘴角掛著嘲諷, 她看著盛意，用目光描摹這個女人的輪廓……不得不說，即使沒有經過那些噩夢, 她也當不了她一半的顏色。
「整容。」盛意篤定的說道。
「你看出來了？」
「你還好, 但你妹妹，完完全全一張整容臉。」高鼻樑厚嘴唇, 飽滿的蘋果肌以及能夾死蚊子的雙眼皮, 都很工業流水線。
lily哈哈大笑了起來, 手中的槍都顫動了，她說：「我真後悔殺了她，我應該讓她聽聽你的這番話，她一定生不如死。」
對於Lisa而言，有什麼比一心求美但卻在「美」上面被完全碾壓的事情更痛苦的呢？
「她看起來動了不少部位。」盛意實話實說。第一次見到這兩姐妹的時候她就覺得非常「假」，很「人工」。
「起初是她想要整容，開始只是墊了一下鼻樑，然後又割了眼角，看起來的確是比沒有整過要美很多。但是整容這件事本身就是有毒性的，越整越上癮，她接連做了幾個大手術，削骨，磨腮，然後是在額頭注射脂肪……她變得和我越來越不像，甚至沒有人認為我們是雙胞胎了。」
說道這裡，lily笑了一聲，有些陰冷：「她整容上癮，卻讓我跟著她一起受苦。公司認為我們倆賣不了雙胞胎這個人設了，高層討論一番后決定壓著我到醫院去整容，要我跟她整得一模一樣，直到再次成為完美的雙胞胎。」
盛意唯有沉默。
「憑什麼！」lily氣憤的說，「我本來可以擁有健康自然的五官，卻因為她的獨斷專行在手術台上一遍又一遍地被銼磨，直到有一天我站在鏡子面前都認不出這是我自己了！」
她雖然沒有驚艷四座的美麗，但也曾是清新自然的少女。因為一個整容怪，而被迫把自己也變成了整容怪……這一張臉，她無法相認。
「你可能不理解，但沒辦法，這是我解救自己唯一的出路。」說到這裡，她看向盛意，「只是把你拉下水了，真不好意思。」
盛意搖搖頭，笑著說：「你可能不相信，但我對你的經歷倒是有幾分理解。」
「哦？」lily起了興緻，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好吧，雖然這件事說出來很丟臉，但我跟你也不是很熟，所以……」盛意聳肩，「也還好。」
「少廢話，快講。」lily催促道。
「我母親曾經幫助過一對母女，她們常年遭受丈夫和父親的家暴，苦不堪言。一次志願者活動，我母親作為贊助商參加，然後陰差陽錯的發現了這件事，出手解救了她們。當然，我母親並不是聖母，她只是幫助那個女人離了婚而已。」
「後來那個女人帶著女兒生活，四處找工作糊口，最後經過面試到盛氏當了一個普通的文員。」盛意說，「大概工作了半年左右，我母親再次遇上了她，這一次她覺得很意外，她也沒有想到一個不敢反抗自己丈夫的女人居然能在盛氏幹得不錯，甚至比一些高學歷的員工都要優秀。也就是這一次，我母親注意到了她。」
也就是這裡，她正式認識了顏卿，兩人開始了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友誼。
lily抬手打斷她：「你別告訴我最後你母親被這個女人小三兒，然後就死了？」
如果是，那這就是年度最爛的故事。
「一半一半，被小三兒是真，但我母親是癌症去世的，跟她無關。」盛意微微一笑，並不見有多痛恨和難過。
唐婉對她的正面作用太大，雖然她內心曾屈服於陰暗，但從未它被征服過。
lily說：「你說的這位女士就是你父親現在的妻子吧？那個女兒就是剛才在停車場的那女的吧？」
「嗯，你很聰明。」
lily笑了笑：「事實上，如果當初不被星探挖掘，我可能會考上B大。」
「我相信。」
「你的故事很遺憾，但和我有什麼關係呢？你為什麼說能理解我？」lily不明白。
「因為你是被你妹妹拉入了整容和仇恨的漩渦，而我是被那對母女困擾了七年的時間。嗯，不同的地方在於你選擇以暴制暴，而我正在逐步脫離她們對我的影響。」她們背棄了做人的原則和道德，以至於讓她一度懷疑自己堅持的這一切是否還有價值。
若不是底子深厚，大概她也會像此時的lily這樣，被仇恨和憤怒日夜吞噬，然後終究有一天爆發出來，毀人滅己。
盛意將車停到了海邊，後面的警笛聲漸漸清晰。
「不要被她打敗，你完全可以做回自己。」她拉上手剎，雙手鬆開方向盤。
lily沒有出聲，她盯著遠方浩瀚無垠的海面，思索自己這短暫的一生。
波濤滾滾，浪花吐著白泡泡奔向岸邊。坐在她身側的女人安靜又知趣，絲毫不像一個被綁架的人。
「你說得輕巧，你還有機會重來，我卻沒有了。」lily抬頭，眼眸里一片暗沉。她拿出手銬，一隻銬在盛意的手腕上，一隻遞給了盛意，示意她銬上自己。
「你非要把我和你綁在一塊兒？」盛意嘆氣。
「快點，警察就要來了。」lily不耐煩的說道。
盛意沒有再多言，一隻手銬，將兩人銬在了一起。
「迴路上，往前開。」lily瞥了一眼後面的警車，對盛意說道。
盛意打了一圈方向盤，鬆手剎踩油門，lily被牽扯著往她那邊靠了靠。盛意聳肩，意思是你自找的。
警車漸漸逼近，大聲公的聲音傳來，是在勸lily停車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你信嗎？」
「信什麼？」
「他們會不讓我給她賠命？」
「不信，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盛意撇嘴。
lily點頭：「我也不信。」
徐起駕駛著第一輛警車，他面色陰沉，雙眼死死地盯著前面的車子。
「砰！」
眼前的車子不知道怎麼回事，一個蛇形之後，大拐彎撞上了路邊的石基，車子在路面上漂移了一百八十度，車子後面被撞凹了下去。
「你神經病啊！」回過神來，盛意憤然地盯著lily，要不是她及時漂了一下，現在撞上的就是車頭，她們兩人不死也要斷上幾根肋骨。
剛剛那三十秒的時間，坐在副駕駛的lily突然伸手搶奪方向盤，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撞上前面的山坡。幸好盛意警惕性強行動力強，早防著她有這一出。
後面的警車都停了下來，徐起第一個沖了出去。
「盛意！」他拉開駕駛座的車門，想將她拉下來。
「砰！」
這一聲，是槍響。
lily冷漠地看著他，說：「你再動一下，我打斷她的腿。」
徐起握著盛意的手沒有鬆開，但也沒有強制性地要帶她下車。
「你做錯了事情，為什麼要讓別人陪著你下地獄！作為一個成年人，你連這點兒擔當都沒有嗎！」徐起的語氣比她更冷，雙眼注視著她，彷彿要在她身上開上十幾個窟窿似的。
「你們可真是完美的一對兒，說的話都是這麼像，這麼……假仁假義。」lily笑了起來。
盛意抿唇：「lily，道理都是說給別人聽的，誰苦誰知道。」
「是嗎？那我可以拉著你一塊兒去死嗎，這樣我心裡總算能平衡一點兒啊。」lily陰陽怪氣的說。
「可以。」
徐起喘出的氣都粗了幾分，他捏著盛意的手像是要把她的骨頭握斷。
「但是你想過沒有，我陪你死真的會讓你平衡嗎？」盛意側頭看她，「你妹妹拿命來償了你，你又拿什麼去償還愛我的人呢？」
lily握著槍的手緊了幾分，她一動不動地看著盛意，她在找一樣的東西。
恐懼。
滴答滴答滴答……
撞上石基的那一剎那，油箱被撞裂了，汽油現在正以緩慢的速度流出來。
「徐起，回來！」大聲公的聲音傳來，是老趙的聲音，盛意聽出來了。
徐起貼著盛意的身體沒有離開半分，他輕輕一笑，是盛意出事以後第一張笑臉，有些輕鬆有些無奈的說：「我的這份兒就不用了……」他低頭看盛意，「別急著罵我，我只是覺得你都不在了，這些也沒什麼意思。」
盛意翻了個白眼，嘴角稍稍勾起。
lily似乎是笑出了聲，她看著盛意的目光讓後者覺得自己似乎是做了什麼傷風敗俗的事情一樣。事實上，她只是被變相的又告了一次白啊。
「你走吧。」lily從口袋裡摸出鑰匙，伸進鎖孔里打開手銬，她面容有些冷，「我是生是死都不想欠別人的，該拿的我都拿了，足夠了。」
咔噠，手銬從盛意的手腕脫落，徐起一個用力就將她從座位上拉了起來，她雙腳騰空，直接撲到了他的懷裡。
盛意回頭：「lily……」
只來得及喊這一聲，槍聲響了起來，她面朝著盛意……自盡了。
「徐起，車子快要爆炸了！」老趙嘶聲力竭的在後面喊道。這個龜兒子，還磨蹭什麼喲！
徐起迅速摟緊盛意的腰，帶著她飛快地往後面跑去。
老趙的話音落下不過五秒，車子發出了爆炸聲，徐起將盛意壓在懷裡，死死地擋住後面撲過來的熱氣和炸裂開來的碎片。
盛意恍惚了，她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她只感受到了一顆怦然跳動的心臟。
砰砰砰……
「老徐！」
她身上蓋著的人摟得她緊緊的，她似乎聽見他悶哼了一聲，顫動了一下，卻依然沒有對自己放手。
「老徐！」
120急救車的聲音響了起來，她昏昏沉沉地被人拉開，看著這一切都朦朧重影，她看著他被推上救護車，看著一個像顏卿的女人跟了上去，有警察扶著她，她卻感覺自己像要暈過去了。
暈了好，暈了好，暈過去就可以不再面對lily自盡時對她微微的一笑，可以不再想起當日在遊艇上接住Lisa那一瞬間的感覺，可以不再害怕……害怕這一次真的會向這個世界告別。
「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