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果沒有這種善良的愚蠢
「難道，奴就不是蒼生？」
僅這一句，就已讓程咬金啞口無言。
蒼生，這是一個宏大的概念，宏大到在拯救天下蒼生的過程中就足以讓人感到無能為力。
這麼宏大的一個概念，哪怕是口齒伶俐，滔滔不絕的演說家，亦不能述說出它萬分之一，更別說並不善於言辭的猛將程咬金了。
李白並沒有期待從程咬金口中得出答案，世界上最有能力拯救蒼生的，唯有手握大唐百萬雄兵的絕代女帝武則天。
只有她，才具有蒼生最權威的解釋權。她說什麼是蒼生什麼就是蒼生，她要人生就生，要人死就死。這就是大唐女帝特有的權勢與威嚴。
蒼生，這個宏大的概念，他會親自到長安問她。
他想聽聽，在她的心目中，何謂蒼生。
一代女帝，若沒有心懷天下蒼生的胸襟，又如何能拯救天下蒼生？
只是李白並不知道，高冷威嚴的女帝，從來沒有想過要用『拯救』的方法去拯救天下蒼生。
……
萬千青蓮綻放，散發著勃勃生機，隨著李白腳步的靠近，碧綠的青蓮如溫柔的雨滴般飄落在人體的肌膚上，滋潤著眾人千瘡百孔的身體。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
程咬金終於明白李白在做什麼——他在用自己最精純的力量，為海市蜃樓城內內的子民祛除血毒！
血毒是這個世界上最頑固的毒素之一，滲透進血脈骨髓，難以清除，一旦感染血毒，體質便會轉換為血族，一旦轉化為血族，便無法再成為人類，這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
以精純的力量滲透進血脈骨髓，強行祛除血毒，這是最有效，同時也是最愚蠢的做法。
祛除血毒所要耗費的力量是巨大的，整個海市蜃樓城內有數千人感染了血毒，如此大的基數，如此寬闊的範圍，又怎麼可能全部救的過來？
如果要全部救治，那麼耗費是力量是難以想象，一旦虛脫力竭，那麼就會發生所有修鍊者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掉段。
然而如今，李白所做的簡直顛覆了所有人的認知——為了這些卑微的蟻民，不惜耗費精力，冒著掉段的風險也要拯救他們？
太不值了。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大唐鐵騎們都不敢相信傳說中桀驁不馴，聰慧過人，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青蓮劍仙會做這種蠢事。
王者大陸戰火不斷，強者為尊，弱者如蟻。在這從未統一過的亂世里，人命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力量是最榮耀的存在。
古往今來，不少君王為了晉陞最強王者，不惜屠戮萬人，以萬人之精血作為自己的養料，衝擊最強王者。
不說君王，哪怕是在這些大唐的銘文騎士眼中，海市蜃樓城內所有子民的性命都無足輕重，這是上等生命對下等生命的天然輕視，譬如大象就不會在乎螞蟻的生死。
在廣闊無盡的王者大陸中，海市蜃樓城不過是一個彈丸小城而已，千萬人的生命，甚至價值比不過最強王者一人之生命，又怎麼值得最強王者之上的榮耀王者冒掉段的風險？
「劍仙殿下，這城內有數千人感染了血毒，你救不過來的，強行救治的話，可能會讓你虛脫掉段，這樣做，值得嗎？」
程咬金實在忍不住了，開口勸道。
每一個榮耀王者的誕生意義都是極其重大而深遠的，甚至說可以影響大陸數千年格局也毫不過分。
如今，女帝和劍仙，盛世大唐已經有了兩位榮耀王者，堪稱舉世無雙，可以預見，在未來數千年，在女帝和劍仙兩人的燦爛光輝下，大唐會是何等輝煌！
大唐所有子民都堅定不移的相信：從未統一過的王者大陸，或許真的能在女帝和劍仙的手中統一。
大唐未來的氣運，全在女帝和劍仙身上，如果僅僅因為一個彈丸小城，區區數千條人命，而讓劍仙掉段，影響了大唐千萬年的統一偉業，這才是程咬金最不想看到的。
這無關正義與邪惡，只是為將者應由的大局觀。
「值得？」李白的聲線磁柔，「我做事，從來不問值不值得，而問應不應該。」
程咬金說道：「就算應該，那又如何，誰在乎呢？」
是啊，螻蟻的性命，有誰在乎呢？
在上位強者的眼中，唯有鑽石以上的強者才值得重視。講真，像海市蜃樓城內這種大部分都是青銅選手的性命和感受，強者根本不會去考慮，又怎麼會在乎？
大陸上有『青銅菜雞』這麼一詞，意為青銅段位的人跟蓄養的家禽，待宰的雞並沒有什麼區別。
強者制定規則，弱者只能遵從規則。這個世界，是圍繞強者來旋轉的。
這種思考方式，早已成為王者大陸根深蒂固的慣性思維。
李白走到一個感染血毒，實力不過青銅的人面前，用他那明朗磁性的聲音問道：「你在乎嗎？」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被青蓮滋潤中，沐浴在劍仙燦爛慈柔光輝下的無辜者，淚流滿面，雙拳緊握，幾乎用盡生命力所有的力氣喊出了『我在乎！』這三個字。
在他的一生中，他從未感受到自己如此被關懷過。
是啊，青銅菜雞的感受，又有誰會在乎呢？
可現在，卻受到了大陸上最光輝燦爛的傳說，青蓮劍仙的關懷。
這是榮耀王者對青銅的關懷。
在最冰冷的絕境感受到最溫暖的關懷，又怎能不淚流滿面？
世上，難的不是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
缺的不是善念，而是善行。
善念只能開花，善行才能結果。
「聽到了嗎？他說他在乎。」李白的聲音很輕柔，卻振聾發聵，直擊人心。
「你在乎嗎？」李白又繼續問下一個。
「我在乎！」同樣用盡生命喊出的肯定回答。
「聽到了嗎？她說她也在乎。」李白再次對程咬金說道。
每一個答案，都猶如一擊重鎚，狠狠地鑿在程咬金心窩上。
「你在乎嗎？」
……
「我在乎！」
「我在乎！」
「我在乎！」
李白每拯救一個人，就問出聲詢問道，到了最後，甚至不需要詢問，海市蜃樓城內的民眾都自覺用盡所有的力氣喊出：「我在乎」這三個字！
聲音此起彼伏，組成一支宏大而莊嚴的樂曲，震撼人心。
在如此神聖莊嚴的氣氛下，饒是程咬金和銘文騎士們鋼鐵之心，也不由得被融化了。
李白用他的行動告訴了所有人：每一條生命，都會有人在乎。
對強者的尊敬和仰慕無可厚非，但是對弱者的關懷和尊重才是難能可貴。
『她在乎』，是生命對生命最純粹理解。
被這種生命最純粹的東西和李白高尚的行為震撼著，程咬金自慚形穢，一時之間，再也沒有充足底氣直視那團碧綠，溫柔，滋潤的光芒。
直到那團光芒變得越來越淡，象徵著劍仙的力量已經透支，隱隱有掉段跡象，事關大唐千年氣運，程咬金才忍不住開口說道：「殿下，停下吧。再這樣下去，你會徹底透支，段位不保的。這可是榮耀王者啊，多少人為了晉陞不惜血流成河，你這樣做，實在是太愚蠢了。」
「愚蠢？或許吧。」李白磁性的聲音如照亮世界的陽光：
「但我知道，如果沒有這種善良的愚蠢，這個世界將會變得更加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