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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忽有狂徒夜磨刀

  田千里一刀砍下。


  血光迸濺。


  四周眾人甚至有一種不真實的虛幻感。


  不就是寫了個小故事嗎?

  不就是發了一篇新聞嗎?


  竟然也有殺頭的危險……


  更何況,被殺的還是當前士林名流,是北海公門下弟子,是如今的朝廷新貴變法一派。


  聽說源順鏢局與變法派走得很近,其總鏢頭大刀王五更是與譚維新相交莫逆,四處奔走。


  眼前這一幕又是怎麼一回事?


  自己人打起來了。


  但凡清楚變法事情始末的,此時全都看不明白了,只是悄悄的又往後縮了縮身體,眼神閃縮……


  心想,難怪那報紙上面把張坤寫成殺人魔王,這人實在是一言不合,就動手殺人。


  說他破壞與萬國洋人建交,確實是沒寫錯半點。


  先前,覺得那「黑狗」之說,的確是有點過份。


  現在想來,卻也意外的貼切……


  張坤如今五感敏銳,心靈通透,看著四周遠遠站著的數十百姓商販眼神,立即明白了這些人在想什麼。


  他走到大堂中間,來回踱了兩步,停在西裝革履,一派時尚的俊秀青年何方圓的面前,冷冷的看著。


  何方圓早就被嚇得兩股戰戰,被張坤看著,再也忍不住,噗的一聲就跪叭在地上,帶著哭腔道:「張大人,生員只是寫一篇報道,並未對大人口誅筆伐,未吐半字惡言。後面的黑犬小故事,是總編唐師兄親自擬定,與我全無干係啦。」


  「原來也是草堂的學生,你們變法,就是這樣變的?知道為什麼把你放在後邊,暫時不殺嗎?」


  「學生不知。」


  這時的何方圓早就不知羞恥為何物。


  刀斧臨頭,那是跪著叫爹爹,都不會有半分猶豫。


  看著這個年輕人,張坤心想對方肯定是這個時代所謂的留洋學子之一,慕洋,慕強,眼裡只有上層風光,看不到下層苦難。


  而且,最悲哀的是,他竟然,從頭到尾,都沒有意識到自己錯在哪。


  或許,還打心眼裡認為,寫的這篇文章,是為了國家好,為了民族好,是在為變法一事搖旗吶喊。


  這批書生,包括報館的其他編輯和撰稿人,何嘗不是與商販走卒一樣,對他們親手泡製出來的文章危害性,沒有絲毫認識。


  唐文遠倒還知道自己做了壞事,所以,從一開始,就不做分辯,只是攀咬同僚。並且,搬出背景關係來,想要逃得一命……


  這才是一個合格的壞人。


  而眼前的何方圓,連做個壞人,都不那麼合格。


  「做錯事,寫錯文章,是要負責任的。不是說你不懂,那就可以亂來。」


  張坤嘆了一聲,覺得還是要說上一點道理。


  「不教而誅謂之虐……」


  就算不是為了自己開脫,扭轉在眾人心中的形像,也得為報館以後的文章定下基調。


  自己在前面與別人打生打死,背後有這麼個「喉舌」在鼓吹洋人,在抹黑自己人,那這日子還過得下去?


  「何方圓,我問你,寫稿之前,可曾把比武一事的始末打聽清楚?」


  張坤知道,死了這麼多洋人的大事,當時更有京城日報的記者在場,他們如果連這麼點消息也打聽不到,報館也不必辦了。


  悶頭在家裡,編小故事,也不能讓人信服啊。


  「知道,是那鷹國武士安德烈一路挑戰,直至挑戰到源順鏢局,遇到張大人您……」


  「好,知道就好。那麼我問你,既然對前因後果很清楚了,那又是否知道同興鏢局、黑虎拳館以及梅花拳館死傷慘重,就連元大先生等人也已經死了。」


  「這……」


  何方圓有些茫然抬起頭,不知張坤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武人交手,那不是常常死人嗎?」


  「你既然知道,武人交手常常死人,也知道那安德烈出手狠辣,殺我同胞如屠豬狗。那麼,我打死他有什麼不對?」


  是啊,有什麼不對?

  何方圓這才轉過彎來,四周百姓也全都臉上露出疑惑。


  為什麼先前竟然沒有這麼想。


  總覺得源順武館前,洋人之死是大事件,是了不得的事情。


  基本上就沒太多人在意那些武館鏢局死了多少人……


  最多只是嘆息一聲,對方學藝不精,實力不行,並不會在意拳師們是不是也死得憋屈。


  所有人都下意識的忽略了一點。


  原因很簡單,百姓包括江湖人物,這命,其實是不值錢的;而洋人的命,尤其是鷹國公民,神廟武士,這些身份加起來,那人的命,才是最最珍貴的。


  「就連山間不識字的獵父,也知道,有野獸下山吃掉作物,咬死村人,必須直接打殺。而到了你的嘴裡,就是要捧著敬著,不能還手,還要待之如貴賓是不是?」


  「要平和,要以寬容,要以親善的態度去面對施暴者……指責我等武人是俠以武犯禁,是破壞和平的毒瘤。何方圓,如今我要殺你了,你給我寬容、親善看看。」


  「饒命,饒命。」


  何方圓直至如今,仍然沒覺得自己錯在哪裡,大家不都是這樣做的,這樣想的嗎?

  如今變法實施,多方依仗洋人,又豈能自斷手臂,惹怒他們?

  洋人本來就比青國百姓高貴百倍啊,捧著又有什麼不好?

  至於為了這點小事,喊打喊殺嗎?


  反倒是旁邊有幾個書生,圍觀眾人之中,也有一些商人,眼中神情有些觸動。


  是啊,為何一直以來,就覺得洋人應該高高在上?

  己這些人一直覺得青國人就應該低人一等呢?


  就如面對那些達官貴人,皇室八席,也會自覺的矮下身子,恭敬下跪磕頭。


  這已經是刻到了骨子裡的東西,沒人教,自然而然的就會了。


  「難道,我們天生就應該低人一等,欺我、辱我、謗我、殺我,我還得敬著他,讓著他,過些年,看他們自己怎麼在後半輩子,榮華富貴,享盡風光?」


  「何方圓,你寫了這篇文章,後果是什麼,並不是雙方關係就能變得更好,反而讓洋人覺得我們可欺。踩你一腳,扇你一個耳光,你還得叫聲好。


  你自己一個人想做狗也就罷了,還想讓世人,也跟著你一起做狗。長此以往,國人全都成為搖尾乞憐的野狗,骨子裡就覺得洋人的一切都是好的,國外的月亮也是圓的……人心向洋,從而國之不國。你說,你不該死,誰該死?」


  一番話說得報館所有人都是面如土色。


  這事不能剖開來講,一旦把內心最深層的隱秘說穿了,就很能讓人無地自容。


  是啊,為何當初蠻人入關,要易其服、剃其發,做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這是為什麼?

  還不是為了打斷他們的嵴梁骨,讓他們認清一個道理,要有當奴才的自覺。


  要習慣矮人一等。


  「留髮不留頭,留頭不留髮」的命令一旦下達,執行起來。看著滿大街全都是光禿禿的野豬尾巴,誰還能高傲的說一聲漢家衣冠,說自己是神州子民?


  除了那些死在屠刀之下的血性漢子之外。剩下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奴才。


  是順民。


  骨頭就是這麼一點點被打斷的。


  往日裡面對蠻人如此,今日裡面對洋人,同樣如此。


  「你現在知道,我為何要殺你了嗎?」


  張坤說完,也不想再多說了,思想觀念的塑造從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是長久而又艱巨的任務。


  民族自信心的建立,更不是空口白話,就能建立起來的。


  此時民智未開,個個蠢如豬羊。


  說得太多,大多數人還是聽不明白。


  就算是聽得明白了,也做不了什麼。


  終究還是要有人來開路,還是必須得變法。


  即使變法派裡面,有人存在私心,有人想要高官厚祿,並不是真正的想要強國富民。


  但無論他們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


  只要求變,打破這一潭死水,那就是好事。


  實在是,這個朝代,已經不能再壞了啊。


  「不能,不能再這麼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瞎搞一氣,到頭來,只落得個血薦軒轅,警示世人。倒還不如從中插上一手,讓事情步入正軌。」


  「來這人間一趟,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就算不為了收集龍氣,突破修為,回去救援故鄉。就算是為了這個世界千千萬萬受苦的百姓,為了這些同根同種同血脈,黃皮膚黑頭髮的漢家百姓。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這不是很應該的事情嗎?」


  「富國,強兵,喚醒民眾,開啟民智,抵禦外侮,讓神州浩土重新屹立在世界之巔。」


  「我要變法!變定了,光明神來了,都擋不住。」


  張坤心中轉念,眼中閃過嚇人神光,高聲喝道:「田千里,沒看到,這位大文豪已經等不及了嗎?拖下去,砍了。」


  「是。」


  田千里昂首挺胸,三步並作兩步,揪著何方圓的脖頸,提著他到了大門口,在對方殺豬一般的哭叫聲中,一刀揮落。


  哭嚎聲嘎然而止。


  先前被張坤一番震聾發聵的發言鎮住,不但是田千里熱血沸騰。


  商人百姓之中,也有些人被深深觸動著,眼裡不知不覺就出現淚光。


  見著何方圓被殺頭,立即有十餘聲興奮叫好聲,響了起來。


  「民眾,就是這樣一點點被喚醒的……他們愚昧,他們蠢笨,只因為沒人會說,沒人會做。並不是每個人天生就願意做一個賤骨頭奴才。」


  張坤看也不看門口的血光。


  他回過頭,再看向報館十餘人的時候,眾人全都低下腦袋,不再敢與他對視。


  「派出人手,追回報紙。已經賣出去了,找不到買家的,我也不難為你們。沒賣出去的,全都收回來當場焚毀。」


  張坤澹然說道,他指了指其中一個穿著樸素,如同鄉間老農一般,面上全是苦色的中年書生,「你來執筆,把源順鏢局門前一戰,前因後果都寫清楚。以公平公道的語氣,認認真真寫一篇新聞,重新補發本期報紙,可能做到?」


  「能做到,先生。」


  中年人有些拘束,卻答得毫不遲疑。


  想來,先前張坤的一席話,也並不是沒有作用的。


  其餘人面面相覷,也不敢多說什麼,連忙按照張坤的吩咐,派出報館夥計,把眾商販手中的報紙再次贖回。


  並且,一點折扣都不敢打的,有十餘人奔赴各方,把先前賣掉的報紙去要回來。


  這殺人魔王一來報館,首先就殺了十餘個軍士,再砍了兩個報館新銳文人的腦袋,氣焰之囂狂,簡直是令人髮指。


  不管是不是聽進去了他的理論,認不認同他的想法。


  至少,在這一刻,面對強權,面對刀鋒,是沒有人敢出來硬頂的。


  ……


  「嘩,嘩嘩……」


  過了好一會,遠處就傳來一陣潮水般的聲音。


  有人大聲呼喝,有人怒發欲狂,地面也微微顫抖起來。


  王靜雅聞聲,面色微變,兩個箭步就跨出大門。望了一眼,立即眉毛擰起:「是定武軍,來了好多人,還有康北海他們也來了,咱們要不要逃?」


  「鏘……」


  源順鏢局跟來的八個人,全都抽出兵器,如臨大敵。


  個個全都轉過頭來,看向張坤,是打是逃,就看他如何決斷了。


  「逃什麼逃?咱們來得光明正大,做的事情,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正好,要跟康北海、譚維新他們好好說道說道,等著。」


  他心裡還是很欣慰的。


  不說源順鏢局所有人,至少,身邊的這些人,還是敢於拚死的。


  不問是非,也不問對手是誰。


  只要自己一聲令下,這些人就敢衝上去搏命。


  他們才是自己真正的班底,包括如今的源順鏢局之中還有一部分人,甚至,派到江南出鏢的吳仲達那些人。


  不知不覺中,終於也不是孤身寡人了。


  振臂一揮,應該也有差不多百人響應了吧。


  ……


  人來得很快。


  聲勢也很大……


  身後荷槍實彈的定武軍執法營似乎整營都出動了,個個練出一身剽悍之氣。


  為首的,是一個身著黑底金蛇官服的矮個子大腦袋中年人。


  這中年人威嚴極盛,揮了揮手……


  身後的五百士卒立即散開,從各個角度,舉著長槍,把報館圍得水泄不通。


  張坤還看到,此人踏入台街之時,就有三個形貌奇異,血氣強旺的武人跟在身後,如同影子一般。


  除了此人格外引人注目,走起路來龍行虎步。


  與他並肩而行的那中年人,也是格外有氣勢……


  也是一身官服,頷下蓄著短須,圓臉光額,神情憂鬱。


  似乎是為了國事家事,日日操心……看著就給人一種沉重至極的悲憫感覺。


  前面那位應該就是袁雙城,如今的定武軍,也就是武衛右軍都督,也就是這個時代的練兵奇才了。


  果然有大將之風。


  而那位短須四十歲中年,這種憂國憂民,滿面滄桑的氣魄,應該就是康北海了。


  跟在他身邊,全都落後半步,以示敬重的,不問可知,就是他的弟子梁少甫,以及譚維新、楊深、楊瑞、劉廣地、康懷仁、林朝等在另一個世界很有聲名的「六君子」。


  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看著這批不是進士,就是舉人,並且,全都學貫中西,個個精幹任事的讀書人。


  張坤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到底是何等血性,何等想法,竟然拋棄前途,孤注一擲,也要把變法進行到底。


  甚至,到了最後被砍頭,也不悔改求饒。


  當他看著這批人踏著大堂血跡,一步也不停的走了進來。就知道,書生和書生,其實也是不一樣的。


  有些人就天生膽氣豪雄,有些人卻是全無骨氣。


  隨著幾個身著高品官服的人物走了進來,大堂里裡外外,就跪了一片。


  這些人是來不及走,也不敢走。


  被迫瞧了這連場大戲。


  而報館中人,卻是根本沒有走的機會,被張坤盯著,他們什麼想法也不敢有了。


  只得乖乖聽命。


  大門口那兩顆猙獰頭顱,告訴他們,得罪了朝廷不可怕,得罪了眼前的這個年輕人,那可是殺頭的生意。


  這時見著進來的一批人,報館中就有數人眼淚一下出來,開聲悲嚎一聲老師,齊唰唰的跪下。


  如此一來,把坐在太師椅上,八風不動的張坤襯得極為顯眼。


  當然,還有他身後拿著刀槍,全身崩緊的鏢師們。


  康北海一腳踏進門內,目光如隼般掃過兩具屍體,不忍多看。


  那都是他的得意學生。


  是草堂弟子。


  如今,被砍了腦袋,死得凄慘無比。


  他一言不發,轉頭死死盯著太師椅上的張坤,一時之間,竟然不知如何開口。


  袁雙城進來之後,目光首先就被那一排倒得整整齊齊的士卒屍體吸引住。


  他面部肌肉瘋狂抽搐,十分駭人的又掃了一眼被下了槍,押在牆角蹲著的十多位士卒,從牙齒縫裡蹦出一句話來。


  「我要一個交待,否則,不但是大刀王五保不住你,就算皇上親自前來,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聽到報館夥計匆匆趕來哭訴的話,正在與康北海、譚維新等人商討如何應對危機的袁雙城,也驚得狠了。


  在京城之中,竟然還有如此瘋狂之人。


  不但殺戮士子文人,還把自己派去保護報館不受騷擾的軍士殺了十多個。


  如同宰雞殺鵝一般,全不手軟。


  要不是大刀王五不在這裡,他恐怕要指著對方的鼻子質問了。


  你們鏢局,就出了這麼一個「狂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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