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草率了
剛剛從鏢局側門進去,就見到一個小個身影風一般的撲了過來。
跑到跟前,這人又連忙停下腳步,手足無措的看著張坤,眼中水光盈盈。
是李小宛。
「你還不放心嗎?沒事的,不要擔心。」
張坤笑道。
李小宛性子內斂,很難見到她如此焦切的神情。
一般情況下,就算是遇到再危險的事情,她都是怯怯的,安靜的,躲在一旁,決不會給人添麻煩。
是很懂事的丫頭。
「我知道,但凡事總有意外,你也不要太依仗那個了,萬一,萬一……」
李小宛說到這裡,就沒有再說下去了。
她的意思張坤聽得明白。
這是讓自己不要仗著傷勢可以很快長好的本事冒險。
畢竟,就算可以以不知名的神秘方法養好傷勢,在受傷的那一刻,還是極其危險的,一不小心就把命都丟了。
再說,李小宛也不知道,自己身上這能力,到底是不是有著什麼限制,又會不會消耗生命力?
她有著種種擔憂,也是理所當然。
與李小宛不一樣的是,王靜雅只是瞄了一眼張坤,就飛快的衝出側門張望了幾下,掩好門戶,然後打了打手勢,三十餘人就涌了出來。
「不要聲張,四處警戒,等我換個衣服。」
張坤點了點頭,笑道。
他身上沾滿了血跡,有自己的,也有別人的。
傷勢雖然奇迹般的已經長好,衣服上的血卻不會變沒。
「呼……」
看到他的笑容,眾人全都放下心來。
先前的動靜,這些人當然也全都聽到了。
南方鏢路人手五十餘人,袁光耀帶了二十人出城而去,家裡留下了三十餘人。
說起來,這些人大多都是與張坤衝過卧虎寨,又去過百草堂給他站台幫拳的,上次分銀子的時候,當然也是分得最多的。
相互之間,有著信任基礎。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這些鏢師對張坤的拳術武功,十分佩服,也敬重他的行事風格。
這年頭,就算是一份單純的掙錢活計,也講究個站隊和追隨。
要是跟錯了人,不但銀子掙不著,可能還會丟掉性命。
實在是輕忽不得。
……
把血衣一把火燒掉,張坤找到水房,洗了個澡。換了一身衣服,才幹凈清爽的走了出來。
看到王靜雅仍然在等著自己,就說道:「等會,你與杜師兄他們說上一聲,隨時注意警戒,就連晚上也不能放鬆。還有,派幾個精幹的兄弟,去武衛中軍以及西區神廟那裡盯著,不可露了形跡。」
「行。」
王靜雅也不問張坤為何這般做,一口就答應下來。
「盯梢的事情,可以交給源順鏢局的雜役夥計,這兩個地方都有咱們的店鋪,平日里雖然並不掙錢。但是,隱藏幾個精幹人手還是可以輕鬆做到,有著他們傳信,應該不會有人注意。」
還有線人?
張坤放心下來。
他別的不擔心,只要變法一事,還在進行,西宮那邊,還沒有下定決心以武力鎮壓一切,而是想著維持關係,溫和處理朝政,源順鏢局在明面上就不會出現太大問題。
至少,不會無緣無故的就被大兵撲滅。
就算要打上門來,也得找一個別人挑不出理的緣由。
因此,他要防著的,是某些人的鋌而走險。
廟算多者勝,廟算少者不勝。
經過的事情多了,張坤不得不多幾個心眼。
今日鏢局出行,對方隱藏在暗中的黑手,還有那支大軍,以及與洋人不可避免的交鋒,都讓他深深的警惕了起來。
不能小看了天下人,也不能老是想著,對手就一定會按照自己的想法,按自己的步調來運行。
誰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個先到?
想要自己死的人,比想像中的要多,也要強。
同時,與那八百人,準確的說,是與那兩百槍手正面交鋒了一場之後,也打消了張坤接二連三戰勝強敵,提升實力的驕狂之心。
他知道,自己現在遠遠沒有達到無敵天下的地步。
事實上,這個年代,也沒有了武夫稱霸,舉世無敵的土壤。
現代火器的興起,會把普通人和真正的武者之間的距離無限拉近……
橫衝直撞,不講謀略,遲早要吃個大虧。
面對這種洋槍軍陣,誰正面硬擋,誰傻。
槍陣能擋,流彈難閃。
這就是張坤的覺悟……
……
「榮大人,這次的事件太惡劣了,你要給我一個交待,給我們吉利國一個交代。」
提督府,一位戴著金邊眼鏡,頭上打著髮蠟,衣冠楚楚的金髮中年口水橫飛,指著九門提督榮錄,怒聲咆哮。
他身前,那位平日里威嚴深重,揮手間,數萬兵馬齊動的提督大人,卻是艱難的半躬著微微肥胖的身軀,賠著笑臉:「里提先生,這次的事件,是我們的疏忽……殺死貴屬下的兇手,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神廟任憑發落,還請先生息怒。」
之所以對待眼前這位洋人如此恭敬,不得不笑臉相對,唾沫星子濺到臉上了,也得生生忍著。
實在是,對方的身份很是不凡。
這位里提先生,明面上的身份是光明神廟祭司,原本與大青國朝堂不相干,但他的另一個身份就有些嚇人。
他學識淵博,不但是在吉利國,更是在全世界都有著不小的名氣。
一生著作等身,著有《七國新學備要》、《天下五大洲各大國》、《百年一覺》、《歐洲八大帝王傳》、《泰西新史攬要》、《新政策》等20多種見解獨到的書籍。
這種人,一旦到了大青國,可想而知,會受到洋務派官員何等的推崇。
事實上,里提魔太不但與李中堂和張總督等洋務派大員交情很好,更是那些人的指路明燈。
而且,這次康北海、譚維新等人的變法事務,也是得了這位洋人先生的大力支持。
不但出謀出策,更是出錢出力。
直接間接的影響到變法進程。
說白了。
這位就是真正的變法派首領。
說起來很好笑,真正的事實就是如此。
身為一個外國人,可以主持大青國的變法,在廣序帝面前,也很有地位,很有影響力。
所說的話,大青國變法一派,無所不聽。
榮錄雖然掌著九門大軍,以及巡捕營和武衛軍一部,按說位高權重,但他的聲望卻是還遠遠比不上這位里提魔太。
甚至,就算是在老佛爺那裡說嘴,也會被警告,不要招惹這位能量很大的洋人。
你說,他能有什麼辦法?
「榮大人,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神的子民不能白死。泰勒他們身為神之武士,不但是虔誠信徒,更是吉利國重要公民。若是找不到兇手,我這裡好說話,吉利國的軍隊可不太好說話……」
里提魔太怒火一發即收,面色平靜的扔下兩句話,轉身就告辭離開了。
他一向只是做事,最不喜歡的就是跟人扯皮。
有許多事,說不如做。
就比如,眼前的這件事情,就必須有人付出代價,也必須由大青國給出自己的態度。
『變法之事要加快了,這個國家還不屬於我們掌控,還有著許多的反抗力量。只有讓大軍進駐,地區自治,再加上收稅權力到手,國家才可以真正屬於我們。』
里提魔太眼中光芒一閃,出了提督府。
坐上馬車,在三十個精銳士兵的護衛下,揚長而去。
……
「啪……」
一個巴掌重重的扇在康泰的右臉之上,扇得他綁住頭臉的細布都掉了下來,血水從缺失半邊的耳朵處緩緩淌落。
他卻一點痛苦的表情都不敢露出,只是跪地磕頭。
「提督大人,屬下罪該萬死,這就調兵前去圍了源順鏢局,把他們連根拔起。」
「連根拔起?」
榮錄一聽此放在,心中更怒,重重的一個窩心腳,踢在康泰的胸口,踢得他倒翻在地,猶不解氣:「我讓你連根拔起了嗎?這麼一點小事都辦不好,也敢自請出兵?想要立下大功,好啊,你得做出成績來……損兵折將,什麼也沒做成,反而讓洋人逮著機會發飆,你說,你還有沒有一點用處?」
榮錄一通數落,把先前在洋人那受的腌雜氣一股腦的發泄在手下的參將身上。
好不容易喘勻了氣息,才吩咐道:「我跟你說過千百遍了,做事要講證據,要做得讓人說不出話來。你無緣無故的派兵拿人,皇上那裡問起來,是你頂罪,還是我頂罪?」
康泰此時什麼威風也沒有了,重新跪好,並不去理會掉落的包頭白巾,急聲說道:「屬下還真有證據,那刺客刺殺軍中將領之時,被鳥槍集火,受了數處槍傷,這是屬下親眼所見。還有,他雖然蒙頭蓋面,但是,那身形和實力,在京城之中,還能有誰?除了張坤,沒有第二個敢如此無法無天。」
「此言當真?」
「屬下萬萬不敢矇騙提督大人,若是再有差池,願提頭來見。」
康泰此時哪裡還顧得上其他事情,只想著報仇雪恨,早點把張坤拿下。
荊大、荊二兩位族弟死不瞑目的模樣,還在眼前晃動。
『你既然要護著鏢隊出城,那就拿自己的命來抵。等你死了,鏢局所有人都活不下來,出了城,總要回來的吧?』
康泰眼裡閃著凶光,出了提督府,就回到自己營盤。
「來人,給老子重新包紮,痛死老子了。」
他咧著嘴,叫來隨侍醫士,稍稍包好傷口,又召集麾下統領。
也不耽擱,把事情稍稍說過一遍,就調兵出動。
這次,因為不是偷襲埋伏,他把全營兵馬都帶上,足足一千六百人。
……
「張鏢頭,武衛中軍那邊的兄弟傳來信號,有動靜。」
一個鏢師飛速跑進大門,扯開喉嚨就說。
還未等他說清具體情況,又有人沖了進來,叫道:「前門大街之上,出現鳥槍兵,足足四百人,已經把咱們鏢局門口圍得水泄不通。
「後門也有。」
杜鳳江黑著臉,走進大廳,氣還沒喘勻,就面色焦急的看向張坤。
「不用去看了,兩個側門,估計也已經被封堵,這位武衛中軍參將,還真有魄力呢……就是不知他用的是什麼樣的理由調動大軍?不是說袁雙城的新軍,就在不遠處駐紮,怎麼就沒被驚動?王總鏢頭是真不著家啊……」
張坤面色平靜的坐在那裡,微微眯縫著眼。
細細回想起清早時分的事情,發現並沒有留下什麼手尾,心中大定,也不驚慌。
看他老神在在的模樣,王靜雅和杜鳳江等人全都安靜了下來。
倒是祁福林和洪華通,帶著一些鏢頭和鏢師,急急沖了進大廳。
尤其是祁福林,痛心疾首至極,伸手指著張坤:「你,你又惹出了什麼大禍來?源順鏢局,自從你加入以來,一日三驚。這般下去,遲早有一日,大家都要給你陪葬……」
這老頭顯然是氣得狠了。
此時完全保持不住沉穩的姿態,氣極敗壞的指責起張坤來。
站在他的立場,的確是有理由這麼說。
王總鏢頭,以名聲鎮壓鏢局、鎮壓京城。
是一支旗,也是精神首領……
他做不做事其實不重要。
那位總鏢頭,向來就是不著家的。
多數時間不是在忙著朝廷大事,就是出外護鏢,行走漠北和西疆……
這種情況下,鏢局事務一般都由祁福林操持。
他不是五方鏢頭之一,在鏢局的權力卻比五方鏢頭還要大,說話也更有份量。
倒不是因為實力。
事實上,阮福林雖然也是暗勁巔峰的強手,卻年紀太大,筋骨松馳了。
大家普遍都認為,這位實戰其實不強,只是性格沉穩,才被付與重任。
與洪華通的情況其實差不多。
洪華通也很老了,但他文武雙全,在教導學生方面很有一手。把父武學堂管理得井井有條,是源順鏢局後起新血的重要來源,不可忽視的一股力量。
而阮福林就是鏢局穩定和諧的重要原因。
有他在,才可以讓鏢局友愛和氣,不用擔心後勤和內務。
但是,自從張坤把南方鏢路人馬獨立起來,也不再把他們的收穫歸入公中,把後勤的權力也直接拿走之後。就等於在某些方面,架空了這位坐鎮鏢頭。
不出事的情況下,他也沒什麼辦法。
真出了事情,自然要開口問罪。
「放心吧,連累不到你們。要是怕死,你們可以直接脫離源順鏢局,向武衛軍搖尾乞憐就可。看在王總鏢頭的面子上,相信他們也不敢做得太過份。」
張坤冷笑一聲,完全沒把祁福林的指責放在心上。
見到洪華通也想說些什麼,擺了擺手,示意不用再說,直接吩咐道:「開門迎客吧,我倒要看看,是哪位惡客上門?如此陣勢,這是想要撕破臉嗎?」
「撕破臉又怎地?張坤,你殺了洋人神廟武士,更是膽大包天攻擊我武衛中軍,手底下沾滿了兄弟們的血,這次又怎麼可能放過你?」
一行人洶湧而入……
為首之人身著盔甲,頭上卻沒有戴盔,只是裹著白布……左耳處,有鮮紅血跡滲透出來。
這人一進來,就死死盯著張坤,眼裡都要冒出火來。
怒聲斥喝。
四周眾人全都看向張坤,似乎驚訝他膽敢做下這等事情。
殺洋人、衝擊軍隊……
無論哪一樣,都是十惡不赦之罪。
犯下此等事情,就算是皇帝,也保不住他。
「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亂說,這位將軍,你莫非是認錯了人?」
張坤緩緩站起身來,立即引得泰勒身後數十人一片慌亂,紛紛舉刀舉槍。
源順鏢局眾人,也是全都緊張起來,手按刀槍,暗暗戒備。
「都不要慌,凡事有因有果,既然這位將軍找上門來,想必有自己的理由。若是無故欺壓上門,我源順鏢局卻也不是毫無跟腳之輩,到時弄個魚死網破,卻不太好看。」
「你威脅我?」
康泰眼中凶光一閃,想起荊大荊二兩人,就要下令拿人。
他不相信,自己帶了大軍前來,還光明正大的進了鏢局,這些江湖人,還膽敢反抗?
就不怕滿門死絕?
「我就是在威脅你。」
眾人眼前一花,本來站在中堂正座前方的張坤,已經一步踏出七八步遠,到了康泰的身前。
伸手一拿,已經搭在他的喉頭,五指如鉤,掐住脖子,把這位包頭將軍提了起來。
「我威脅你了,有本事,就叫手下動手啊……看看是他們出手快,還是你的脖子斷得快?」
張坤笑呵呵的說道。
「放,放我下來。」
康泰擠著嗓子說話,臉都憋得通紅,他感覺到自己的耳朵又在流血了。
他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後悔。
後悔帶兵準備伏擊源順鏢隊,後悔把洋人牽涉進來……
更後悔剛剛帶著三十人就進了源順大門。
這進來容易,想出去,想必就是難了。
本來,他以為對方只是仗著槍法厲害刁鑽,在自己面前佔了些便宜。
卻沒想到,真正面對的時候,對方竟然更加可怕了十倍不止。
他雖然沒有得到巴圖魯的稱號,但是,這麼些年來,征戰連場,一身武藝也算是練得凌厲強猛。
就算面對鼎鼎大名的江湖拳師,誰勝誰敗,都是個未知數。
可是,面對這位長相斯文俊秀,身形並不如何壯健的年輕人,卻彷彿籠中雞鴨,完全沒有抗手之力。
隔著這麼遠,自己又隨時防備著,卻仍然被直接擒在手中……
身周的精銳親衛們,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
「草率了。」
康泰心中懊惱。
自己的命自己珍惜,什麼面子,什麼大軍,此時全都靠不住。
靠得住的,唯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認輸服軟。
……
小魚繼續萬字了,不要吝惜月票,砸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