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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當為何所牽(2)

  「太子!——」從後面傳來的那一聲爆喝,震得數千越國甲士都情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


  太子友感覺到身後的人手一松,連拿劍架在他頸間的人手都跟著抖了一下,幾乎所有人都忍不住回頭朝那大喝之人看去,唯獨他,就算不用回頭,也知道來人是誰。


  可他還是毫不猶豫地,趁著那兩人防備稍一鬆懈之際,猛然向前一撲,用自己修長的頸項,狠狠地拉過劍鋒,一股鮮血在他眼前飈射而出,綻放出一片燦爛無比的血花。


  所有人都呆了一呆,連那執劍的軍士也後退了幾步,手裡兀自拿著滴血的劍,喃喃地說道:「不……不是我……我沒有……是他自己撲上來的……」


  范蠡忍不住閉了閉眼,從勾踐下令將太子友帶到兩軍陣前羞辱之際,他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太子友方值及冠之年,尚有年輕人的血性和傲氣,而無中年人的隱忍耐心,又如何能像勾踐那般,既能忍受為奴之恥,又甘為夫差嘗糞牽馬。


  忍不下的,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了。


  哪怕,即將趕到的人可以救下他的性命,也無法挽回他的尊嚴。對他而言,尊嚴比性命更重。


  尤其是,在自己最親的人面前。


  「阿友!——」


  孫奕之看到那鮮血從太子友的頸間飈射而出時,痛呼一聲,雙腿一夾馬腹,不顧一切地朝他那邊沖了過去,青青亦是大吃一驚,急忙護在他身旁,手中血瀅劍如長虹貫日,橫掃而過,兩旁的越國劍士見她殺來,不由自主地都向後退了兩步,讓開一條路來,兩人雙騎,轉眼間便已衝到了太子友身邊。


  他幾乎是從馬上滾落下來,一腳將太子友身後那人踢飛出去,又直衝向前面拿劍那人身上,不等那人回過神來,他手中長劍已將他心口刺了個對穿,再一腳踹開,這才回身抱住了跌落在地上的太子友,倉惶地撕下半幅衣襟壓在他頸間的傷口上,試圖堵住那源源不斷流出的鮮血,可他自己的手和聲音,卻都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


  「阿友!阿友你堅持一下,我來了……」


  「奕之……」太子友慘白如紙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來,張了張嘴,剛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便從口鼻中流出更多血來。


  「我在!在這裡,你不要說話,我馬上給你上藥!」孫奕之死死地壓著他的傷口,不敢鬆手,只能抬頭沖青青喊道:「快來幫我!幫我救救他!」


  青青翻身下馬,一個箭步便已衝到他身邊,低頭一看,輕嘆了一聲,搖頭說道:「已經沒有用了……」


  「不會的!不會的!」孫奕之低下頭去,看到太子友一雙眼瞪得大大的,空茫地望著天空,面上已沒了血色,他用力地抱住他,啞聲喊道:「阿友,阿友!——」


  青青見他悲痛欲絕,心中無奈,也無從勸阻,只能轉身替他擋住那些蠢蠢欲動的越軍,回眸之間,視線忽地落在了越軍王旗之下的那幾人身上,唇角浮起一抹冷笑,寒聲道:「越王,范大夫,還真是好久不見了!」


  勾踐被她那冷若冰鋒的視線一刺,背後頓時汗毛直豎,勉強擠出一死笑容來,說道:「青青姑娘乃我越國劍師,孤本欲封賞,不想今日姑娘竟與吳人同行,莫非忘了當初你阿爹和村民們都是被誰害死的嗎?」


  「父母之仇,青青從不敢忘。」


  青青冷哼一聲,說道:「倒是大王貴人多忘事。我爹娘和越國的千千萬萬百姓,難道不是因你而死?一將功成萬骨枯,大王今日的王冠之時,又何止千萬人命?」


  勾踐被她頂撞的一噎,竟無言以對,一時間,聽得周圍雅雀無聲,在她的逼視之下,哪怕有千軍相護,仍有種無處藏身的危險感覺。


  「大王小心!」


  他方感到危險,旁邊的護衛石籍便向前一衝,舉盾擋在了他身前,只聽「鐺」的一聲,石籍連退兩步,幾乎撞在勾踐的身上,手中的盾牌還是重重地砸在了胸前,當即便「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來,臉色變得煞白,腿一軟便跪倒在戰車的側板上。


  越國眾人不由俱是大吃一驚,又驚又駭地望向那險些一箭射穿盾牌之人,只見孫奕之已然放下了太子友的屍體,長身玉立,雙目赤紅,手中卻已多了一張牛角弓,正彎弓搭箭,又是一箭射來。


  「護駕!速速護駕!保護大王!——」


  「保護大王!」


  勾踐更是嚇得魂飛魄散,若非他本就是坐在戰車之上,身邊有四名侍衛隨扈,這會兒只怕已連站都站不住,更枉論開口,眼見這第二箭射來,更是驚惶得拉過身邊的侍衛,擋在自己身前,竟要那他活生生地當做自己的人肉盾牌。


  好在其他幾個侍衛反應也不慢,齊齊將手中盾牌擋在身前,只聽得「鐺鐺鐺」一連三聲,這一次,竟是三箭連發,幾個侍衛被那箭上所挾大力震得虎口發麻,都忍不住嘔出一口血來,再一看手中盾牌,竟被生生射裂了一道縫隙,不禁齊齊駭然。


  尋常硬弓如今射程也不過百步,百步之外,難穿魯縞,就算百步之內,一般的盔甲也能擋住,可孫奕之這三箭,就算距離不過八十餘步,可這盾牌比盔甲的防禦力更強,如此都只能擋住一波攻擊,若他再射箭來,他們這幾人已無力抵擋,豈不只有等死的份?

  「撤!速速後退!掩護大王!」


  范蠡在一旁果斷下令,揮劍指揮一眾親兵擋在了勾踐的戰車前,命人護著勾踐後撤。


  勾踐這會兒也無法再硬撐下去,癱坐在戰車內,聽得范蠡喊話,也只能沖身邊侍從擺擺手,無力地說道:「聽范大夫的話,退兵,退兵!——」


  侍從急忙揮旗下令,鳴金收兵,越軍如流水般迅速退下,進退有序,旌旗不倒,顯然訓練有素。


  其中有不少人都曾經在苧蘿山跟青青學劍,此番出征吳國,只覺自己劍術大進,所向披靡,自覺就算再遇到青青,也不至於如當年那般,連三招都難以接下。然而今日一見,他們方才發現,差距非但沒有縮小,反而變得更大,當初青青出劍之時,尚有跡可循,如今卻如天馬行空,羚羊掛角,毫無痕迹,莫說三招,一招下去,他們便已敗退。


  那些不甘後退的,這一次,已沒了當初在苧蘿山學劍時的手下留情,青青對那些敢上來挑戰的,毫不留情,只一劍過去,或是咽喉要害,或是穿心而過,根本連給他們再出第二招的機會沒都沒有。


  她壓根不敢停,生怕一停下,就無法跟上孫奕之。


  孫奕之和她本在魯衛兩國隱居,有時會在孔府看看孔丘師徒們編譯那些龜甲龍骨文字的進度,有時會去玄宮小住。魯盤和即墨九娘也已成親,兩人沒了家族的牽累,倒也過得郎情妾意,恩恩愛愛。扁鵲和李聃經過上次函谷關一戰後,回玄宮住了一段時間,又耐不住寂寞,相伴雲遊而去。


  如此閑雲野鶴般的逍遙生活,日子便過得流水一般飛快,直到上月底司時久派人傳信回來,說吳王夫差帶三萬大軍北上赴晉國和魯國的黃池之會,吳國國中空虛,越國在秘密調兵,恐有意圖侵吳之舉。孫奕之聞訊大驚,急忙從衛國往回趕,偏偏路上又遇到汛期沖毀道路,生生延誤了幾日,結果一入吳境,便聽聞越軍已攻入姑蘇城內,更是驚駭不已。


  他曾經擔任過吳王宮禁衛統領,也曾經看過姑蘇城的城防,按照當時的設計和布防,莫說是五千越軍,就算是換了十萬齊軍前來,姑蘇城堅守一月都不成問題,怎會在短短几日之內,就被攻陷了呢?


  青青看了他一眼,低低地說了一聲:「離火者……」


  孫奕之險些嘔出血來,當初若非離火者,青青也不會誤闖清風山莊,成了諸國聯盟的引路人,害死了阿祖和孫家數百人。這等血仇,他尚未找勾踐清算,他們竟又與越軍裡應外合,破了姑蘇城……他心念至此,面色頓時大變,若姑蘇城破,別的人不說,太子友定然不會輕易棄城而去。


  於是兩人便帶著前來會合的司時久等人,日夜兼程趕往姑蘇,卻沒想到,在這最後一刻,終究還是晚了一步,眼看太子友已在生死關口,青青哪裡還顧得上手下留情,哪怕揮劍之時看到幾個眼熟的面孔,卻也顧不得許多,招招狠辣,若非還想著先救人要緊,她早已沖向勾踐的戰車,先斬了這個昏君的狗頭。


  她如此辣手無情,連那些舊日相識的劍士都看得心驚膽戰,更枉論他人。加上孫奕之那震撼全場的連珠箭,更是讓人望而生畏。一聽到主君傳令退兵,眾人都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遵令退下。


  范蠡眼見青青和孫奕之並肩而立,兩人如岳峙淵渟,冷冽肅殺,氣勢外放,令人不敢直視,也只能長嘆一聲,說道:「既有二位在此,今日我等就暫且退兵,只是希望二位能善加保重,就算立下護城之功,吳王也未必能容下二位……」


  孫奕之冷笑一聲,說道:「你以為,勾踐功成之日,就能容得下你?」


  范蠡一噎,無言以對,只得默然頷首,隨越軍離去。


  看到他們退出姑蘇城,孫奕之這才身形一晃,「哇」地嘔出一口血來。他先前不眠不休地趕路,一到就沖陣殺敵,卻沒想到還是沒能救下太子友,悲痛過度,加上疲累脫離,那三支連珠箭已耗盡他的最後一點內力,若非青青在他身側扶持,暗暗握手將內力輸入他體內,幫他維繫精神,先前早就被范蠡看出破綻,能不能退兵就兩說了。


  此時大敵一去,心神一懈,內傷便無可避免地爆發出來。


  青青急忙將他扶住,拿出藥瓶給他,說道:「這是神醫讓我帶著的護心丹,專治內傷的,你先服一粒。」


  孫奕之點點頭,服下一粒藥丸,轉頭對司時久說道:「你們不用管我,先去為太子……收殮,我稍加調息,一會兒就沒事了。」


  司時久領命而去,他忍不住長嘆一聲,胸口又是一陣刺痛,握緊的拳頭,虎口亦沁出血來。


  青青擔心地看著他,輕聲說道:「眼下越兵雖退,可並未遠離,你若有事,我可護不住他們。」


  孫奕之伸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說道:「放心,我撐得住。我還要送阿友一程……不能讓他就這麼白白死了!」


  青青微微皺了下眉,問道:「要去追殺勾踐么?」


  孫奕之搖搖頭,抬起頭來,望著吳王宮城牆上站著的人,咬著壓根,一字一句地說道:「還有那些逼他走到這一步的人!」


  王子地起初看到太子友受辱之時,又驚又喜,怕得是若勾踐再破宮城,他也會遭此羞辱,喜的是若宮城得保,父王回來,太子也再無顏與他爭位。可沒想到,在那時,孫奕之會突然殺入城來。


  孫奕之的厲害,他早有耳聞。當初他就領著青青兩人,一夜奔襲千里,殺入齊軍大營,於千軍萬馬之中,取得齊國上將軍田莒的人頭。上次還曾和那妖女一起大鬧王宮,數千守衛都沒將區區兩人拿下,不但被他們逃之夭夭,連巨闕都受傷歸隱,辟邪更是丟了性命,父王身邊的五劍生生被毀去小半,可見這兩人雙劍合璧的厲害。


  一看到他出現,王子地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來。當初攛掇父王將孫奕之罷官去職的人中,也有他一份,後來更是因為太子友的關係,他一直擔心父王起複孫家,好在此人不識抬舉,竟在艾陵之戰後拒絕了父王,還闖宮救走了太子友,這才讓父王絕了招他回朝之心。


  可在姑蘇城千鈞一髮之際,孫奕之竟帶人冒死趕來,無論是為了太子友,還是為了吳國,這份忠肝義膽,不用他說,身邊那些將士們都已為之動容不已。


  越是如此,王子地就越是忌憚,尤其是他三箭射跑了勾踐,嚇退了越軍,這等威風,若是讓他進了城,回了朝,那城中這些兵力,日後父王回城的功過,又該如何評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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