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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嚴城自有限(3)

  孫奕之一行人沿著滏陽河南下,行了幾個時辰之後,便上岸換馬。


  水路本就不及陸路的速度快,加上水道曲折,關卡眾多,若是趙毋恤反應過來,在邯鄲城外稍加打聽,就能知道他們的去向,以趙氏的力量,幾個時辰內調集兵馬從陸路追來,很快就能趕在下個關卡之前攔截住他們的船,倒不如中途下船換馬,陸路通道甚多,只要小心行事,反倒更容易避開他們的耳目。


  出城之時,他原本就安排兵分幾路,其中一路便是先行趕到他們上岸處打點,早已準備了一輛馬車,先請了李聃和扁鵲上車,孫奕之這才告知他們,接下來的行程,亦是要分開行事。


  他原本想讓人先送李聃去魯國,一則可圓了他的念想,大部分龜甲龍骨都已送往孔府,他去那裡頤養天年,最好不過。可李聃這次卻又不肯回去,堅持要與他們同行,不論怎麼說,青青也算是他的關門弟子,如今她有難受苦,他怎麼也不能坐視不管。


  扁鵲就更不用說了,青青身上的蠱毒,還要靠他。


  李聃教出來的弟子,功夫是一個比一個厲害,可他自己的年紀大了,當初悟道之時年歲已大,在武功劍術一道,反不如這些弟子們,只是他堅持要去,孫奕之也不敢違逆,只能將他和扁鵲安排在一起,方便相互照應。


  他讓司時久負責照顧這兩位,帶著他們易容換裝,一路朝秦國而去。他自己則單人匹馬,先行趕往新田,去拜會一下如今的晉王。


  當今晉王,在位已有二十九年,從一開始,荀氏把持朝政,他扶持趙氏,而後趙氏聯合韓魏兩家,驅逐中行氏和范氏之後,六卿三軍變成了四卿兩軍,趙鞅為正卿十三年,比昔日那幾位權臣更會收攏人心,單是一個賞功罰過,士庶同罪,就讓無數下層士兵和百姓紛紛加入趙氏軍中,他對稅制的改革,實行輕徭薄稅之後,其他各家都以為他是收買人心,不惜自損收益,可沒想到,他家的收入不減反增,而其他家的卻大量減少。


  直到中行氏和范氏領地被趙氏逐步蠶食之後,看到趙氏入主,當地百姓的熱切相迎之狀,其他世家才恍然大悟。他如此做法,不但收買了自家領地上的人心,還破壞了原來的平衡。


  那些生活在最底層的農民和奴隸,原本在哪一家哪一族,都是一樣的地位一樣的待遇,艱難求生,任勞任怨。可忽然之間,在趙鞅手下的,通過軍功奴隸可以脫籍為民,農民可從軍升級,若是犯了罪,原本刑不上士大夫,世族官員都享有的豁免權,在趙鞅鑄刑鼎普法之後,便被廢除。


  至於趙氏領地的賦稅徭役,趙鞅將收稅時的大斗改成了小斗,幾乎等於賦稅減半,農民種出的糧食越多,自己可以留下的就越多,有了這個奔頭,趙氏領地的農民耕田種地時更為精心,想盡辦法琢磨增產增收,開荒拓田,結果不出三年,稅率減半,可總的收入,卻比原來還多,讓一眾等著看他笑話的世家大族都看傻了眼。


  看到趙氏領地的變化,其他世家領地中的平民和奴隸們看到了出頭的希望,看到了改換門庭的希望,就不再甘心繼續為他人做嫁,明裡暗裡,自是希望能夠加入趙氏軍中。


  如此一來,趙氏所到之處,比本地的領主還要受歡迎,趙鞅的威信日盛,幾乎超過了百年來任何一位執政正卿。晉國之法令政令,若不經他手,就算晉王親擬,也無法下達執行,其權勢可見一斑。


  故而孔丘方才對他的邀請拒之不理,還斥其為弄權佞臣,欺主不忠,哪怕趙鞅如何厚禮相贈,也不肯前去晉國為官。


  趙鞅本是當今晉王一手扶持起來的,可如今,君臣看似相得,卻一在新田,一在邯鄲養病,其中緣由不得不耐人尋味。


  孫奕之知道趙鞅在晉國的威信和勢力,尤其是在晉都新田,他想要去見晉王而不驚動趙氏,難度之高,不亞於青青當初私闖吳王宮,所以他才堅持兵分兩路,他自己去晉都,目標要比這一群人小得多。更何況,他是去報訊,而非行刺,單獨行動,勝算更大。


  他向李聃和扁鵲解釋再三,李聃終於同意他先走一步。


  臨行之前,李聃又寫了封帛書,鄭重地交給他,說道:「到了新田,若晉王不肯信你,你便將這封信交給他,他看了,自會信你。」


  「師父認得晉王?」孫奕之略一思忖,晉王在位已有二十九年,經歷過幾次諸侯會盟,亦曾去拜見過周天子,李聃曾為周王室藏室史,認得他也在情理之中。


  李聃點點頭,輕嘆道:「為師認得他時,他與你當年差不多年紀,隨先王前往洛都朝覲,亦曾跟為師學過幾日周禮,只是轉眼四十餘載,他或許早已不記得為師。只不過以為師之名,他應該能信你幾分。」說著,他忽然又笑了笑,說道:「其實他並不算傻,或許早已知道此事,這是投鼠忌器罷了。」


  孫奕之鄭重地收好帛書,揣入懷中,方才向他行了一禮,告辭離去,直奔晉都而去。


  他單人匹馬,自是比大隊人馬速度快得多,只過了一日,便也到了朝歌。


  如今的朝歌,已不復當初商都之繁華宏偉,到處殘垣荒台,都是那些奢華至極的宮殿遺址,當初手可摘星辰的摘星樓,連根樑柱都沒能留下,他就算趕路之餘,看到那般蒼涼的場面,也忍不住駐足多看了幾眼。


  這一看,他忽然看到官道旁的草地里,有什麼東西,反射著陽光,一閃一閃地,正好投在他的眼上。


  他心中一動,翻身下馬,走了過去,邊走邊小心地查看周圍的情況,果然發現這一片地方有些異常,不光是草地有被數十人踩過的痕迹,還有些馬糞和柴灰,顯然是有一支不小的隊伍,曾經在此停留歇腳,埋灶做飯。


  而那點閃爍的亮光,應該就是那些人掉落的東西。


  愈靠近,他的心跳就忍不住加速,那些人的腳印與馬蹄印混在一起,卻只有一架車的車轍痕迹,而馬匹數量之多,顯然一人不是只有一匹馬。能有這麼多良駒同行的,除了秦國狼衛,他還真沒見過其他人有這麼大的手筆。


  畢竟,如今的中原諸國,無論晉齊,都剛經過國內世家公卿的內亂,就連趙氏這樣晉陽第一世家,出行之時,想找出這樣一個能配給雙騎的馬隊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等他終於找到草叢裡那個閃光的東西時,幾乎要落下淚來。


  那是他送給青青的一對耳飾之一,那耳飾的造型尋常,只是上面鑲嵌了一對幾近透明的寶石,那寶石極為堅硬,乃是他無意中收到的。工匠在打磨那枚寶石之時,不知弄壞了多少套工具,方才勉勉強強打造成型,做成了這對耳飾。


  後來他們才發現,這塊寶石不但硬,而且特別的亮,孫奕之送給青青之後,還一次都未曾看到她戴過。迎親那日,他也緊張過度,根本不曾注意到她戴著的是不是這對耳飾,只是一看到他親手送給青青的耳飾如今孤零零地被扔在此地,他就可以先想象得出,當時的情況。


  這耳飾若是青青給他留下的記號,那就說明,她如今已經清醒過來,記得自己的身份,也相信他一會跟上來。


  只不過,青青既然已落入離鋒手中,那這些東西,也有可能是離鋒讓人留下來,故意擾亂他的思路。


  不管是哪一種,這耳飾既然是青青的,那前方不論是刀山火海,還是水深火熱,他都要去趟一趟,探其虛實,方能趁其不備,救回青青。


  小心地將那枚耳飾擦乾淨收入荷包中,孫奕之又仔仔細細地將方圓幾里之內都勘察了一番,他從軍之初,便在軍中為哨探,這尋蹤覓跡,勘察線索,打探消息之事,於他而言,不過輕車熟路,只需看車轍足跡深淺,便可推測出這一行人的數量和載重,大致估算出對方的戰鬥力。


  那些腳印之中,並無青青的足跡,他與青青朝夕相處近一年時間,又曾跟她切磋過劍術輕功,對她的一切再熟悉不過,見此情形,原本放回胸中的一顆心又忍不住提了起來。


  地上沒青青的腳印,說明她一直在馬車上。


  是因為被囚禁在車中,不便下來,還是因為受傷或昏迷,根本無力下車?

  對於無法掌控的情況,總是會情不自禁地朝最壞的方向去想,孫奕之越想越是擔心,也顧不得再細查下去,便趕緊上馬,循著這一行人留下的蹤跡,一路追了上去。


  朝歌以東,便是太行山脈,原本依山傍水之城,如今幾成廢墟,田地荒蕪,人煙罕至,故而那一隊人馬留下的蹤跡並不難找,儘管有幾處岔道前,曾被人刻意地清理過,孫奕之還是找出了正確的方向。畢竟,無論他們怎麼兜圈子掩飾行蹤,都無法改變他們的目的地。


  要回秦國,而且不能耽誤的情況下,他們能走的路,也只有那一條。


  他們一行數十人,都是一人雙騎,還帶著輛馬車,這麼多人一路要吃喝拉撒,速度怎麼無法與他相比。


  只是他的這匹馬不過是從邯鄲臨時買來的,比不上那些秦國狼衛的戰馬,就算他能扛住,馬兒也受不了一直這麼個跑法,才熬了兩日,那馬兒就忽地雙膝一軟,馬失前蹄,栽倒在地上,若非他反應得快,及時翻身下馬,只怕就要被甩飛出去。


  孫奕之無奈地解開韁繩,割了些青草放在那馬兒身前,它只是力竭脫力,起不得身,若是休養上一日半日的,或許能恢復一些,只是短期之內,都不能再載人趕路,他若是留下來照顧它,或是帶上它,都勢必要耽誤不少時間,也只能先給它留夠草料,放它自由,等它緩過勁來,是再碰到下一個主人,還是回歸田野山林之中,那就要看它自己的運氣了。


  而眼下,他只能自己背著包袱,先走到下一個城鎮,看能不能買到匹馬,或者……


  走了不到一個時辰,孫奕之就發現,自己的運氣還是不錯的。


  沒了馬之後,他就盡量順著官道往有人煙的方向走,尋常山野鄉村中,莫說是好馬,連牛都很難看到幾頭,除非是世家領地或有駐軍的大城鎮,才可能配有良駒。畢竟,晉國南部並無養馬之地,唯有趙氏這幾年來,一直儘力將東部繁華之地的人口西遷,努力經營晉陽一代,便是因為,晉陽西鄰白瞿、犬戎等草原蠻族,有著肥沃的草場,正是一個天然的養馬之地。


  若能經營好晉陽,趙氏便可擁有兩處基地,既有西部馬場,又有東部平原沃土糧倉,這兩樣都是軍力的基礎,由此可見,趙鞅深謀遠慮,見識遠超尋常世家,方能有今日之權勢。


  他本以為,要到一個大城鎮才能見到的馬,居然就在路邊的一片井田旁,一下子看到了兩匹,還都是高大雄健的良駒,並非尋常那些拉車拉貨的劣馬。


  那兩匹馬就站在田邊,亦不曾多走一不踩踏田中的禾苗,顯然訓練有素,只是旁邊並無一人看守,若非孫奕之的眼神夠好,差點都沒看到遠在數百尺外田中的那幾人。


  這馬兒的主人倒也心大,隨意放著兩匹良駒在田邊,自己卻深入田間,倒不似尋常世家貴族那般不事稼穡,吃著田中產出的食物,卻厭棄田中農活骯髒辛苦,哪怕從田邊路過,都怕髒了自己的鞋履。能騎著這樣兩匹馬來田間之人,顯然並非常人。


  孫奕之本想直接牽了馬就走人,可看到田間那幾人之後,便改變了主意。


  那個穿著錦袍卻走在田間的人,他正好認得,只是當初在眾人眼中,那不過是個混吃等死的質子。可就算是個質子,那也是堂堂正正的王侯公族,當今晉王之子。


  晉公子晏,晉王第六子,二十六歲,十二入齊為質,因晉齊兩國連年征戰不休,他在齊國的待遇可想而知。整日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情況下,他能夠長這麼大還沒發瘋,已是不易。


  而如今回到晉國之後,他居然還能下田,還真是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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