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一水非難越(3)
那血花深深地刺痛了青青的眼,剎那間,她心神一亂,手中的劍也隨之一頓,離鋒雖受了傷,但眼界和武功與她僅有一線之差,先前束手束腳的處處落於下風,可這一刻看到她眼神一亂,劍法也跟著亂了,他哪裡還敢手下留情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以最快的速度,一掌切在她腕脈上,另一掌斬在她後頸處。
青青悶哼一聲,一直憋悶在胸口的那股血氣噴湧出來,一口黑血噴出之際,她亦是眼前一黑,終於徹底失去了知覺。
「青青!」離鋒沒想到她會嘔血,急忙將她扶住,沖著一旁叫道:「江十三!」
江十三和一眾狼衛早就在一旁守候,若非離鋒有言在先,他們根本不敢露面,哪怕方才看到離鋒受傷之時,一個個都緊張欲死,卻都遵命未上前一步,直到此刻,才紛紛從隱蔽之地跑了出來。
離鋒小心翼翼地將青青放在地上,說道:「十三,你且看看,她……為何會嘔血?莫非那些人……」
江十三握住青青的腕脈,忍不住皺起眉來,面露難色地說道:「公子,青青的脈象有異,屬下醫術淺薄,實在無能為力。」
離鋒一怔,急怒道:「怎會如此?明明……明明他們說的只是引發她體內蠱毒,並不會傷及性命……」
江十三嘆了口氣,說道:「照易傾所言,青青姑娘所中蠱毒,早在一年前發作過一次,引致離魂失憶,若非孫奕之當時將她帶離越國,她便會為越王所制。儘管神醫扁鵲為她治好了離魂之症,可那蠱蟲一直潛伏她體內,一旦誘發,情況猶甚於上次,他們既肯將蠱母交給公子,想必不會在這上面有所欺瞞。不若我們先帶她回去,等她醒來之後,再視情況而定。」
離鋒聽得一陣痛悔,若是當初在越國,他堅持一下,那帶走青青的人,便不會是孫奕之,那又如何會變成今日之局?如今他雖礙於青青所中的毒蠱,答應了越國所求,可對越王的恨意,卻愈發深重。
他幾乎無法想象,若非孫奕之帶走的青青,當初那個失憶離魂的青青,落入那心懷叵測的越王手中,會是怎樣悲慘的結局。
對於這個明面上韜光養晦,禮賢下士,結交諸國的越王,他是一點兒好感都無,若非易傾以青青身上潛伏的蠱毒為引,他根本就不會搭理這些滿腹陰謀算計之人。
江十三見他沉默不語,心痛地看著青青,便出言勸慰道:「公子不必擔心,易傾說過,這蠱蟲被激活之後,只要與蠱母相隔不過十里,便不會有礙。青青姑娘之所以嘔血,應該也是蠱蟲被激活之故,只要回去調養幾日,不離公子身邊,便可無礙。」
離鋒聞言,終於點了點頭,末了看著青青慘白的面容,還是忍不住說道:「終有一日,必叫那人也嘗嘗這蠱毒噬心之痛!」
江十三不想問也不敢問他口中那人是誰,只得裝作什麼也沒聽到,安排狼衛趕來馬車,將青青送上馬車之後,又補灌了一碗湯藥,雖說易傾說過青青當初被種下蠱蟲之後,未及激活,便被孫奕之帶走,後來引起的離魂症雖被扁鵲治好,這蠱蟲卻一直潛伏她體內,如今被激活之後,最好的情況,是忘卻前事,完全由他們來安排擺布,自不會再有後患。
可青青本身的武功卓絕,加上又曾經得扁鵲醫治,這子蠱在她體內一年之久,都未曾被發覺,是死是活尚未可知,就算被激活,效用是否與先前一致,亦未可知。
這麼多未知之數,易傾方才不敢輕舉妄動,而江十三更不敢保證青青醒來後會如何,只能在這一路上定時定量灌下安神湯,讓她一直處於昏睡之中,以免另生枝節。
離鋒雖知這般做法定然會傷及青青元氣,從邯鄲到秦國,便是他們先走水路由滏陽河南下,再換車趕路,一去也要十餘日方能抵達秦國,可若非如此,青青醒來,定然不會隨他回國,若是鬧將起來,被孫奕之追上來,再生變故,他根本經受不起。
想要得到天上翱翔的鷹,必先折斷其羽翼,束縛調教,置之死地而後生,方能使其歸順降服,是為熬鷹。
青青便如那天上的鷹,林間的鳥兒,自由自在慣了,根本不喜宮廷生活,可他不願放棄,便只能用這種手段,來折斷她的羽翼,困住她的手腳,等她能夠徹底安心留下時,他才能放開她。
無論如何,他再也不想看到她冷漠地轉身離開,要嫁與他人的那一刻。
哪怕日後為她所恨,也好過永遠失去。
孫奕之在青青走後的第三日,方才徹底清醒過來。
李聃當日便命人將賓客送走之後,閉門不出,連趙氏的人也一概不見,哪管門外流言沸沸,他只盯著扁鵲為孫奕之療傷。
司時久帶人前去追趕青青之時,一部分人沒能跟上她的腳步出城,而另一部分人,在跟了一半之餘,忽然遇到了一批黑衣黑褲的蒙面人。起初他們還以為又是齊國和中行氏的人前來搗亂,卻不料這幫黑衣人訓練有素,雙方交手之下,都未能討得好處,各有損傷之餘,徹底失去了青青的蹤跡。
趙鞅聞訊之後,也曾派趙無憂前來幫忙,可李聃拒不見客,趙無憂也只能回去如實稟報。
當時素年暴斃於禮堂之上,有不少人都聽見了她所說的話,趙戩之死既與孫奕之有關,青青一怒而去,孫趙兩家這場未完成的婚禮,不但半途而廢,甚至再也無法維繫下去。
趙無憂本就是奉命前去質問孫奕之,這親家不成成仇家,在未弄清情況之前,自是不能讓孫家人輕易離開邯鄲。可李聃守在孫家,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趙鞅親至,也不便硬闖。加上傳聞中孫奕之被青青重傷,生死不知,他便留下人手將孫家團團圍住,許進不許出。
趙鞅聽他講述了當日孫家禮堂之中發生的變故,先是沉默良久,後來又命他去找了趙毋恤來。
等趙無憂和其他弟子都退出書房之後,趙鞅方才沖著趙毋恤一瞪眼,問道:「青青現在何處?」
「孩兒……」趙毋恤本想一口否認,可一對上老父那雙寒光凜然的眸子,便不由自主地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低著頭說道:「已由離鋒公子帶著,前往秦國。」
「胡鬧!」
趙鞅怒氣沖沖地一拍身前几案,說道:「莫說我趙氏女不得一女二嫁,就算嫁得,也當明媒正娶!聘則為妻,奔則為妾,你這樣將青青交給離鋒,日後讓她如何能抬得起頭來?」
「父親息怒!」趙毋恤從袖中取出一封婚書,雙手奉上,說道:「離鋒公子早有打算,已寫下婚書,只是婚書中為趙氏七娘。公子誠意殷殷,必然不會虧待青青。更何況,孫奕之那小賊,竟敢殺害十九哥在先,欺瞞我等在後,青青若當真嫁給他,豈有善果?」
趙鞅哼了一聲,面色稍霽,從他手中接過婚書,打開看了一眼,上面寫著離鋒與青青的生辰八字,只是在女方名諱之處,寫的是趙氏七娘,而非趙青青。
他不禁嘆了口氣,說道:「無論如何,你與秦越兩國謀划此事,累及青青,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下去領家法五十杖,到祠堂跪上三日,好生反省你近日所作所為,可是一個當家之人?」
「多謝父親!」
趙毋恤早就算計好了,此事一出,無論他有所少種說法,終歸鏟去了心腹大患,受點懲罰他亦是心甘情願。
他和夫人韓芷在邯鄲趙氏當家已久,府中上上下下無不唯命是從,那五十家法,就算當著族中長老的面,依然高拿輕放,並未傷及筋骨,只需將養上幾日便可無事。至於在祠堂反省,自有人送去好酒好菜,權當休息幾日,根本算不得什麼。
對他而言,此番青青被離鋒帶走,孫奕之又被挑出與趙氏的舊仇,這新仇舊恨在一起,怎麼看,也不能輕易放過此人。
若非李聃守著孫家,他當日便已命人闖進去一舉斬草除根,以免留下後患。
他未曾告訴趙鞅的是,孫趙兩家的血仇,不單單是趙戩之死,更有孫武之死,越王手中尚有離火者與他勾結,聯合諸國剿滅清風山莊的往來書信,若是一旦被孫奕之知曉,還不知會如何報復。
儘管進不去孫家,可看到每日都有人出來買葯,他派人暗中刺探,得知重傷之人竟是孫奕之,不由大喜,特地放了那些買葯人不說,還為他們準備了一些「加料」的藥物。
若是當真用這些藥材熬藥治病,只怕不但治不好病,還會死得更快。
只是他根本不知,那些買葯之人,根本就是個幌子,他們出來轉了幾圈,買葯之餘,便已搜集了所有消息,甚至還與城中暗樁互通有無,以便準備日後離開邯鄲。
「多虧了青青留下的金瘡葯和止血散,方能保住奕之的性命。」扁鵲命人在外面熬著葯,自己卻在裡面給孫奕之清洗換藥,一邊檢查著他的身體恢復情況,一邊對他說道:「你今日方才醒來,不可太過激動。如今趙氏將此處圍得密不透風,便是想要你的人頭來祭奠趙戩。你自己好生想想,切莫一時心急,便亂了陣腳。」
「奕之明白,多謝神醫提點。」
孫奕之當日失血過多,昏睡了三日,如今已是飢腸轆轆,可神志卻清晰無比,依然記得青青臨別之前,那近乎迷亂的眼神,「敢問神醫,可有青青的消息?那人故意前來壞我婚事,還用上蠱毒,當真是死不足惜。只是青青如今身中蠱毒,若不能早日找回她來,我擔心……」
他在吳國王宮任禁衛之時,便曾抓獲過越國間客,只是那些離火者早已成為離心蠱下的傀儡,一旦被捕,往往便會不惜性命地與人拚命,或是當場自盡,以免受那離心蠱噬心之苦。
他見過離火者被離心蠱噬心時的慘狀,無論多厲害的人,被那蠱毒折磨得生不如死之時,便會徹底放棄自己的尊嚴,卑躬屈膝,無所不為。
扁鵲聽他提起青青中毒之事,臉色也黑了一黑,以他的醫術,竟然未能發覺青青身上潛藏的子蠱,千防萬防,怎麼都沒想到,這子蠱早在一年多值錢,便已種在了她的身上。
素年只不過是一個引子,一個引爆兩人之間家仇的引子,順便還激活了青青體內的子蠱,這等算計,只怕那些越人等這個機會已等了許久,只是一直未能找到如此何時的機會下手。
畢竟,以青青的身手和對藥物的了解,尋常人根本休想找到機會對她下手。
「如此說來,青青先前的離魂之症,怕是就與這子蠱有關。」扁鵲嘆了口氣,說道:「這也怪我,當初她說得含糊,我只當她是因喪母之痛而離魂失憶。卻沒想到,其中還有那些人的算計。」
想起當初青青失憶之初,連李聃都不禁心有餘悸地說道:「當初還是多虧你當機立斷,帶青青離開了越國,若是那時一著不慎,只怕青青已落入越王之手。這勾踐能夠屈身為奴,牽馬嘗糞,對人對己皆如此狠絕之人,日後必成吳國大患!」
孫奕之苦笑道:「這事只怕除了夫差,人人心裡都很清楚。只是無論誰說,他也未必相信。」
就算相信,以夫差的剛愎自負,怕是就要拿越國做試刀石,來磨練手下水軍,若非如此,吳國也不會自斷股肱,剷除了伍子胥不說,還借刀殺人地除去了孫武。
沒這兩人的勸阻,夫差方能心無旁騖地出征作戰,一路打過去,奪得諸侯霸主之位。
李聃長嘆道:「一飲一啄,皆有定數,事已至此,你也莫要著急,先養好傷,青青性子單純堅韌,就算當真中了蠱毒,也未必輕易就範,想要救她,你自己就得先好起來。」
孫奕之點點頭,見扁鵲終於給他換好葯,便伸手摸了摸自己心口被包紮的嚴嚴實實的傷口。
那傷口依然在痛,不單單是傷痛,還有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