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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流雲吐華月(5)

  「青青——」


  孫奕之後悔莫及,他若是早早將此事告訴她,或許她也會生氣,也會有怨恨,但好生勸導,終究有和解的機會,可在此時此刻,當眾被人揭開傷疤,縱使當初是職責所在,是無心之舉,可到了這一步,卻被人成功里離間了兩人的感情。


  他一直防備著的離心蠱,根本不及這一招來得陰狠毒辣。


  離心蠱傷的只是身,可身子再痛,又如何比得上這一刻心如刀絞的痛?

  那時他才剛剛從軍中調入吳王宮中隨扈,一年到頭不知要遇到多少次這樣的明裡暗裡的刺殺,趙戩只是其中一個,若非後來血瀅劍被盜,他幾乎都忘了那個以最慘烈方式殉劍的刺客。


  他怎麼也沒想到,他與青青之間的糾葛,竟是從那一次開始。


  只是曾經以為,只要他不提起,就無人知道,趙戩死的時候,他就在當場,哪怕殺死趙戩的是他自己的劍,可起因還是擋下了刺殺的他。


  青青雙目赤紅,腦中一片混亂,忽地轉身,朝著門外走去。


  「劍!我的劍呢?」


  「青青!」孫奕之伸手想要拉住她,可她身形一晃,如離弦之箭般,直衝了出去,原本在禮堂中的賓客見此情形,來不及躲避的,都有幾個在門口被她撞翻在地。


  李聃一頓足,重重地嘆了口氣,「唉,怎會如此?奕之,快去追她回來!」


  不用他催促,孫奕之已跟著沖了出去,李聃和扁鵲只能留下來,一邊拿下了素年趕緊救治,一邊讓人先送賓客離開,新郎新娘在拜堂之際被人破壞,搞成這樣,誰也沒心情在招呼這些客人了。


  素年顯然是中了劇毒,說話之際便已七竅流血,青青一鬆手,她便如一灘爛泥般癱在地上,口中不住地往外冒著黑紅色的血泡,眼看著就要活不成了。


  扁鵲到她身邊,剛要握住她的腕脈,忽然聽她乾嘔了兩聲,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便見她哇地噴出一口黑血來,血水中還帶著暗紅色的內腑碎塊和一條食指粗細的蟲子!


  那蟲子在血泊之中昂起頭來,扁鵲只看了一眼,便覺得後背一陣冰涼,還不等他反應過來,那蟲子便忽地身子一弓,竟彈跳了起來,直衝著他的面門飛去。


  扁鵲的醫術卓絕,可內力武功不過尋常,這當口眼睜睜看著那毒蟲朝自己飛來,愣是渾身僵硬,竟不知該如何閃躲。


  「閃開!——」


  一股大力忽地從身後傳來,他被人一把揪住了后衣領,猛地向後一扯,整個人失去重心便要栽倒在地,卻正好看到一張小几從後面扔了過來,正好擋在他面前。


  那看起來肉呼呼的蟲子,頭角崢嶸,飛在半空里,居然呼地張開一雙薄如蟬翼的翅膀來,一頭撞在那山棗木小几上,竟然沒被砸成肉泥,反倒生生在几案上鑽出個洞來,呼呼地扇動著一對薄薄的翅膀,不屈不撓地朝著扁鵲飛去,大有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架勢。


  「是蠱母!」


  堂中尚未散去的賓客和孫家眾人之中,忽然有人驚呼一聲,此言一出,滿堂嘩然,哪怕是門口被方才被青青撞翻的客人,這會兒連爬都沒爬起來,便直接一翻身朝門外滾去。


  蠱毒的厲害,無人不知,這女子方才吐出的血塊和內腑殘渣,顯然已是被這蠱母毀去了五臟六腑,如今蠱母破體而出,顯然要是要下一個宿主,再留在這裡,豈不是等於送死?


  扁鵲只覺得渾身汗毛直豎,被拽倒在地時,下意識地從懷中抓住個東西,朝那蠱母砸去。只是方一出手,看清自己扔出去的東西,他便後悔不迭,那是他最近無時無刻不在研究的《神農本草經》龜甲,也不過巴掌大小,莫說能不能砸中那飛蟲都成問題,就算真的砸中,那蟲子如此厲害,若是毀了這龜甲,他豈不成了百草門的罪人?

  可沒想到,那蠱母還真的不偏不倚,迎面撞上龜甲,只是龜甲分毫未損,那蠱母卻啪嘰一下摔落在地上。


  這次不等它再飛起來,一隻大手已然抄住那枚龜甲,「啪」地一下當頭照著它拍了下來,砸中一下還不算,連著啪啪啪地拍了幾下,生生將那兇橫霸道的蠱母拍成了一灘蟲泥,方才停下手來。


  「這臭蟲子還真是噁心!」


  李聃將龜甲丟給扁鵲,厭棄地說道:「這玩意兒是蠱母的話,子蠱必然離得不遠,你趕緊洗乾淨龜甲,隨老夫已同出去找那該死的蟲子。」


  扁鵲接過那佔滿蟲液的龜甲,手都跟著抖了幾下。


  蠱母再兇橫毒辣,遇到這千年龜甲,終究還是遜了一籌,被砸成肉泥之後,再也看不出原來的形狀,他也只能看看站炸龜甲上的蠱蟲屍液,來判斷這東西到底是什麼。


  「這……這是子母蠱,蠱母既然在此,子蠱必然不遠,只怕……就在他們二人身上……」


  他與李聃對視了一眼,清晰地看到對方眼中的擔憂和后怕之色,方才的變故來得太快,他們根本沒來得及勸說青青,那兩人便已衝出了家門,眼下蠱母已死,就不知那子蠱的作用為何,這蠱毒之術乃是源自南越,然山路難行,流出的毒蠱原本就極為稀少,這種子母蠱猶為珍貴,想不到竟會在此出現。


  司時久跟隨孫奕之時日已長,只需要他一個眼神,司時久便知該如何下手,方才孫奕之為了追青青,丟下了一眾賓客不顧而去,匆忙之間,也只顧得上給他默然地使了個眼色。


  清理禮堂,收拾那個叫素年的女刺客,司時久心下一片茫然,他雖是密諜暗探,卻也不敢隨便去查孫奕之的履歷戰績,自然沒想到,青青阿爹的死,竟然還與他有關。


  那都是六七年前的舊事,今日若非素年說破,就連孫奕之自己都未必能想的起來。


  孫奕之追著青青方出禮堂,就見她一轉身,竟朝著後院跑去,他雖不知她想敢什麼,卻也不敢放她一個人在這裡,只得拼盡全力追上前去,以免情況更加惡化。


  青青一出門便問自己的劍,聽人說已隨著她的嫁妝被送入後院的新房之中,她也不多言語,轉身就朝裡面跑去。這次婚宴來得人太多,其中有不少都是趙氏族人,一看到新娘忽然衝出禮堂,先是爆出一陣驚呼,借著便四散開來,生怕遭受池魚之殃。


  畢竟,但凡長眼的,都能看到青青此刻的情況不對,一想起,先前趙家鬧得那一團糟,都紛紛閃避,恨不得能貼到后牆上去,以免一不小心就中了招。


  青青方一衝入後院,便朝著那些嫁妝挑子衝去,她依稀記得韓芷將血瀅劍和她的包袱放在嫁妝里,隨車一同送來孫家,可這會兒舉目望去,卻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劍,心下不由大亂。


  「我的劍呢?誰動了我的劍?!」


  後院中只有兩個婢女,還是孫奕之在邯鄲買來,想著照顧她的起居,幫著做些家務的,哪裡見過這等陣仗,一看到她渾身殺氣騰騰,兩眼血紅,都嚇得魂不附體,除了搖頭之外,根本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孫奕之隨後趕到,一看到青青正在四處亂翻,幾乎將所有的嫁妝都掀翻在地上,弄得房裡屋外一地狼藉,他剛一進門,她便霍然抬頭,紅著眼瞪著他問道:「是不是你藏了我的劍?!」


  說話間,她猛然朝他沖了過來,一拳朝他心口打去。


  「青青——」


  孫奕之悶哼一聲,不閃不避,反而伸手將她抱住,心痛地說道:「你冷靜一下,莫要亂了方寸……中了他人的奸計!唔——」


  他抱住青青的手臂,將她箍在自己懷中,卻不想她竟一低頭,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的肩頭,力道之大,疼得他渾身一顫,卻怎麼也不肯鬆手,生怕自己一鬆手,她便就此跑得無影無蹤,不知去向。


  青青感覺到口中滿是腥甜的血氣,混亂的腦中隱隱有了一絲清明,猛然抬起頭來,正好對上他痛楚而關切的眼神,正定定地望著她,她不由呆了呆,看著他幽深漆黑的眼眸,有片刻的失神。


  「放開我……」


  「不放!」孫奕之果斷拒絕,堅持地說道:「你想咬就咬,想打就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開你。」


  「你……」


  青青正要開口,忽地感覺腦中一陣刺痛,痛得她下意識地伸手抱住自己的頭,拚命地搖晃起來。這一刻,她所有的感覺都被調集起來去,感受到那種痛不欲生的刺痛,讓她根本無法思考,甚至連站在那兒,都十分勉強。


  「怎麼回事?青青!青青你怎麼了?」


  孫奕之察覺到她的異樣,急忙追問道:「你這是頭疼么?跟我去找扁鵲神醫看看,千萬莫要再傷心動怒,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要打要罵都隨你,只要你別這樣折磨自己了!」


  青青只聽得耳邊一陣陣刺耳的聲音傳來,哪裡有心思聽他將這些,聽他在耳邊喋喋不休地勸說,早已動了殺人滅口的心思,當即伸手一推,猛然從他懷中掙脫出去。


  「我的劍?我的劍呢?」


  孫奕之終於發覺她的不對勁之處,心下大駭,也顧不上檢查自己的傷勢,便急忙問道:「你的劍不是已經收起來了嗎?」


  青青搖了搖頭,望向他的眼神陌生而冰冷,一字一句地,依然重複著同一句話。


  「我的劍,還我的劍來!」


  這種近乎瘋狂而空茫的眼神,孫奕之只見過一次,那一次,是趙家毀於火中,連韓薇的屍體,也只留下了那麼一小壇骨灰,使得她悲痛欲絕,下意識地忘記舊事,患上了離魂症。


  他還記得,自己緊趕慢趕地趕到趙家,看到青青懵懂如孩童一般的眼神,當真後悔莫及,到後來知道了她的病情,方才不遠千里尋醫問葯,踏遍齊魯衛宋各國,方才給她治好了病。可沒想到,今日在她的家中,竟會再次看到這種眼神。


  「青青!」他拚命地喊著她的名字,全然不顧自己身上的疼痛,只怕自己一鬆手,她便再次忘了他,忘了過去的一切。


  「快鬆手!小心!——」


  李聃和扁鵲跟著跑進院里之時,正好看到這一幕,看出青青的不對之處,急忙沖孫奕之喊了一聲。


  孫奕之沒想到他們也跟了過來,聞聲剛一回頭,忽地心口一陣刺痛,低頭一看,卻見青青手中拿著一根發簪,以簪為劍,直刺入他心口。


  他愕然地看著她,看到她眼中一片血紅,不由苦笑了一下,渾身的力氣瞬間消散,再也無法抱住她,只是戀戀不捨地望著她,整個向後一仰,摔倒在地。


  青青拔出簪子,一股血箭飈射出來,她看到血花四濺,孫奕之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先是怔了一怔,繼而一頓足,拔地而起,飛身跳上房檐,幾個起落之間,便已不見蹤影。


  「快救人!」李聃顧不上去追她,一把拉著扁鵲,先讓他救人。


  孫奕之捂著心口,艱難地說道:「師……師父,不要……不要讓青青知道,是她……傷了我……」


  李聃見他血流如注,還強撐著說話,只得點了點頭,說道:「你也莫要怪她,方才那女子體內藏有蠱母,拚死激發了蠱母的凶性,青青身上,只怕早已被人下了子蠱,她如今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孫奕之眼睛一亮,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救……救她……」他就知道,青青肯定不會故意傷他,可如今她被蠱毒所困,他卻無能為力,不得不向師父求助。


  扁鵲已將金瘡葯灑在他的傷口上,撕開了他的衣衫,看到不光心口有個血洞汩汩流血,連肩頭上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閉嘴!不許亂動!先顧著點你自己的小命吧!」


  孫奕之卻不肯鬆手,只是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李聃。


  李聃嘆了口氣,頷首說道:「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她完好無損地給你帶回來的!」


  孫奕之聞言終於放下心來,提在心口的一口氣一泄,終於昏死過去。


  扁鵲忍不住白了李聃一眼,他說得倒是輕巧,青青身中蠱毒,神志迷亂,這次的情況甚至比上一次還要嚴重,莫說完好無損,能不能找到人都是問題。


  只可惜,今日這個良辰吉日,好端端的一對新人,如今一個重傷瀕死,一個發狂出走,真不知是誰挑的日子,生生毀了這麼一樁天作之合的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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