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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前山遽已凈(4)

  「《神農本草經》?」趙毋恤心中一陣狂喜,世人皆以為三皇五帝乃是神人降世,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別的不說,這幾人的壽數便遠超常人,就連神農氏誤食斷腸草而亡之時,亦有一百多歲。


  都說玄宮之中,除了那數不盡的珍奇財富之外,最為珍貴的,便是那長生不老之葯。


  哪怕傳聞有所誇張,並非真能長生不老,可若能延年益壽,得享百餘壽數,亦是世間難得的異寶。


  如今多少人,哪怕諸侯君王,能生七十都甚為罕見,唯獨那衛國君主,雖國力弱小,卻多得長壽,想來便因那玄宮位於衛國之故吧!


  正因為如此,哪怕明知下面危機重重,九死一生,仍有人在前赴後繼地下去尋寶。


  可誰能想到,這玄宮與他們趙氏的關係?


  誰又能想到,其中人人求知而不得的重寶,或許早已落入青青和孫奕之手中?

  趙鞅頷首而嘆,說道:「這或許也是天意,這顓頊玄宮,本就是我趙氏先祖所建,如今被青青找出來,不過是物歸原主。只可惜,這孩子自小在外,已經和我們離了心,這等事,她竟然寧可與外人說,也不肯交還族中。」


  「真是女生向外!這丫頭的心早就野了,真是枉費阿爹你對她的一片苦心!」


  趙毋恤又是興奮,又是憤怒,一想到玄宮之中可能會有的寶藏,便無比激動,可一想到這些東西落入青青手中,她竟瞞而不報,還給了孫奕之,就忍不住怒從心起,只覺得這丫頭背叛家門,真不愧是她那反骨爹娘的親生女兒,這品行真是如出一轍。


  「你錯了。」趙鞅卻搖頭嘆息,說道:「你若是一直這麼想,那就徹底把她推了出去,想要拿回那些東西,就更無可能了。」


  趙毋恤一怔,有些憋屈地問道:「難道,還要我向她低頭?她一個晚輩,受得起么?」


  「你不低頭,難道要老夫去低頭?」


  趙鞅重重哼了一聲,眼神冷冽,森然說道:「成大事者,若連這點委屈都受不了,就趁早退下來,讓願意去做的人來做。」


  「兒子知錯了!」


  趙毋恤心頭一凜,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他這兩年來在族中深得人心,家主也交了不少事務與他,權柄日重,已漸漸越過了嫡長子趙伯魯,從一開始的謹言慎行,到如今漸漸得意忘形,自覺趙氏之中,已無人能取代他,方才會如此說話。


  可趙鞅的一句話,便將他打回原形,忽然明白,如今的他,所倚仗的,都是來自家主的賜予,若是一旦惹怒了趙鞅,收回了他所給予的信任和權力,那他便會如同趙氏子弟中那些最下等的庶子一樣,任人擺布。


  甚至,他會比其他人的下場更慘。


  因為曾經得到過,站在高處的資格,一旦跌落,會比別人摔得更重。


  他也並非不識時務之人,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立刻毫不猶豫地跪地認錯,痛心疾首地致歉,將先前那點憋屈憤懣不平統統拋到了腦後。


  「阿爹,孩兒一心為我趙家,從無私心,只是方才一時糊塗,阿爹有令,孩兒必當竭力完成,就算肝腦塗地,亦在所不惜。」


  趙鞅冷冷地看著他,說道:「這點兒小事,無需肝腦塗地,只是要你低一次頭——是不是委屈了你呢?」


  「孩兒知錯!」


  趙毋恤惶恐地連磕了幾個響頭,額頭重重地磕在地板上,疼痛讓他愈發清醒,清楚地認識到,他並非無可取代,所謂的尊嚴,在利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趙鞅看著他磕得額頭青紫一片,甚至沁出血來,這才緩緩地頷首說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玄宮秘藏,關係到我趙家千年基業,若是你連孰輕孰重都分不出來,我又如何能放心將趙家交給你?」


  「阿爹!」


  趙毋恤這還是第一次聽得趙鞅如此明確地說出,要將趙家交給他,心情一陣激蕩,不但沒覺得頭疼了,甚至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快沸騰起來,充滿了感動和熱切之情。


  趙鞅嘆了口氣,走到他身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趁勢將他拉了起來。


  「旁人之看到趙家如今執政晉國,卻不知我們身邊危機重重,無數人在一旁虎視眈眈,只要稍有疏忽,便會被人拉入萬劫不復之地。為父苦心經營晉陽,為得就是給趙家留個根基之地。昔日下宮之變,如今的荀范兩家,俱是前車之鑒。你前番處置代國之事,做得不錯,可在青青之事上,只顧著自己長輩的身份,想藉此拿捏她,這便錯了,為父也是不忍見你繼續再錯下去,你可明白?」


  趙毋恤熱淚盈眶地連連點頭,說道:「阿爹教訓的是,孩兒知錯了。孩兒一定不負阿爹期望,找回玄宮秘藏,振興趙氏!」


  趙鞅滿意地微微一笑,說道:「阿爹老了,趙家以後如何,就要看你們的了。青青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你要學會看人,也要學會用人。為將者,需勇冠三軍,然為帥者,需知人善任,智勇雙全。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趙毋恤這會兒死心塌地地看著父親,心中那種崇拜敬仰之情,雖自幼便有,但長大之後從未如今日這般明確,想想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所言所行,比起父親來,差距不是一點半點。


  當年趙鞅年少之時,父親暴斃,他扛起趙氏的重擔,被中行氏和范氏等人逼迫壓制,處處為難,從三軍佐領,到出使周王室,那時的政局之險惡,群狼環伺,都虎視眈眈地等著他出錯,他卻在那般困難的條件下,一步步殺出一條血路,逆襲而上,終於將趙家帶到今日傲視群雄的地位。


  而他如今要接手的趙家,比趙鞅當初不知要強出多少倍,越是如此,他的壓力也就越大,昔日的榮光,都成為他繼續向上的壓力,正如趙鞅所說,他若不能放下那些所謂的面子,低下頭,日後的成就終究有限。


  就算這次要低頭,向自己的侄女,終歸也是趙家自己的事,可若是就這樣讓青青心懷芥蒂地離開,於他於趙氏,都是一次無可估量的損失。


  趙毋恤看清了這一點,終於認識到自己這幾日來的所作所為何等幼稚,這次再認錯時,當真誠心誠意,趙鞅也看出來他的醒悟,老懷安慰,便不再為難他,放他離開。


  這次一出去,趙毋恤便直奔青青的住處而去,剛走到半路,忽地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又轉回頭去正院自己住處換了身素服,去了配飾,一身簡裝,布帶束髮,收拾得極為樸素清淡,又讓人備了些香燭貢品,這才帶著一起去了青青那邊。


  青青這幾日足不出戶,大部分時間都在配藥製藥,做好的藥膏藥丸葯散,都交給了趙無憂。她原本都是用草藥療傷,製藥一技並不熟練,倒是趁著這次機會,跟著趙氏族中的醫師一同研究煉藥,受益匪淺。


  她深知這類外傷葯對於行軍打仗的重要性,尋常藥草熬制費時費力,攜帶和使用都不方便,若是製成藥膏藥丸,外敷內服,不但見效快,而且易於攜帶使用,能夠大大地減少士兵的傷亡率,可謂兵家重寶。


  其他的藥方她尚未研究,就這些自己用慣的外傷葯,她上次就曾與扁鵲說起過,兩人也曾在龜甲龍骨中查找了不少製藥方子,最後才定下這止血散、金瘡葯、生肌膏等幾種成藥方子。


  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趙家竟會有《神農本草經》的龜甲殘片,雖殘缺不全無法使用,卻一直是家主才掌握的傳家寶之一,她交出了藥方,趙鞅一眼便看出出處來歷,由此聯想到衛國玄宮之事,終於猜出是她和孫奕之得到了玄宮秘藏。


  趙毋恤奉命而來,還沒進門,便已聞到了濃重的藥味,一想起青青手中或許就有《神農本草經》,想到那些可以讓人延年益壽甚至長生不老的靈丹妙藥,就忍不住心潮湧動,恨不得能立刻就從她手中挖出玄宮秘藏所在,將那些屬於趙氏先祖的寶物盡數搬回趙家。


  青青聽得叩門聲,便讓人前去開門,結果一見是趙毋恤帶人過來,便忍不住皺起眉來,問道:「小叔今日過來,可有要事?」她素來不懂得迂迴說話,對這種不待見的人,壓根就沒什麼招呼的打算,一張口,便是要攆人的口氣。


  趙毋恤嘴角抽了抽,好容易才擠出一絲笑容來,說道:「我是來拜祭下哥哥和嫂子,順便看看你。」


  青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發覺他今日打扮得格外素凈,倒像是有幾分誠意,便點點頭,說道:「小叔有心了,多謝!」


  趙毋恤見她如此冷淡,忍著心底的不滿和怒意,讓人將貢品送進屋裡,青青在正堂當中親手布置的靈位,便是為了方便她每日拜祭爹娘,她自己則住在廂房之中,其餘的房間大多放著她的嫁妝。


  孫奕之送來的那些聘禮也在其中,甚至大部分連包裹都未打開,就是為了方便日後帶走。


  這地方,對她而言,也不過是一個暫居之所,就算比之客棧也相差無幾,故而她也沒要韓芷給她陪的丫鬟奴僕,省得人多口雜,泄露了她的秘密。


  畢竟,她經常要喬裝改扮出門,若是身邊到處都是丫鬟奴僕,又如何能保住秘密?


  趙毋恤親手擺好了貢品,點上香燭,恭恭敬敬地跪在靈前,朝著趙戩夫妻的靈位拜了幾拜,最後方才說道:「十九哥你放心,小弟定然將青青視為己出,代你照顧她,絕不讓她再吃苦受難。」


  青青在一旁默然而立,等他說完起身之後,方才沖他行了一禮,說道:「多謝小叔關心,只是青青習慣了山野村居生活,小叔這邊的富貴日子,青青怕是消受不起。小叔的心意,青青領了,至於其他,還請小叔不必費心,我自會處理。」


  若是放在以前,趙毋恤定然認為她這樣是故意損他面子,防備與他,可經過趙鞅的一番教訓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態度錯誤,這會兒非但不惱,反而滿懷欣慰地說道:「青青這般能幹,你爹娘泉下有知,也定當為你歡喜。小叔以前只想著要好生照顧你,並未問過你的想法,反倒讓你不高興了。以後你若有事,儘管派人來找我,你願意做什麼,小叔必當全力支持。」


  青青有些意外地看著他,見他眼神明亮,神色凜然,並不似作偽之態,倒也不為己甚,點頭說道:「如此便多謝小叔了。」


  「何必言謝?跟小叔還客氣什麼?」趙毋恤拍拍自己的胸脯,朗聲說道:「你放心,小叔已經明白你想要什麼,過兩日便讓你小嬸過來給你添妝,讓她幫你看看嫁妝,若缺了什麼,便讓她給你置辦。」


  他絕口不提龜甲之事,只是又去看了看那些製藥的醫師,對青青更是大大地誇獎了一番,說得青青滿腹疑竇,實在不明白這個小叔今日為何性情大變,對她好得都快讓她發膩了。


  好容易送走了趙毋恤,青青只覺得比自己練了一整天的劍還要累,他說了那麼多好話,明顯是來跟她修復關係,可前幾日他還一臉的鄙夷憤怒,對她的不識好歹恨意滿滿,忽然之間便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讓她實在難以接受,卻又想不出,他還能算計她什麼。


  她上次當著趙鞅的面,對離鋒不理不睬,視為路人,顯然已徹底傷了離鋒的心,這段時間再未打聽到離鋒的消息,也不知他是否回秦國了。


  畢竟,這裡是趙家的地方,青青自己都是暫住,最近又多了那麼多醫師在此與她交流製藥心得,出入不便,她也沒去找孫奕之留下的暗樁,只是偶爾晚上還是會出去一趟,確定易傾和石飛的住處和行蹤,免得這兩人在她能夠出門之前便回了越國。


  她卻不知,易傾此番慘遭暗算,又死了弟弟,根本沒想著能夠全身而退,若是不趁著這個機會,牢牢地抓住秦國這條救命大船,此番出使晉國當真是虧得大了。


  更何況,要收回那些越女,並非一朝一夕之事,易傾這幾日都忙於善後,根本不曾注意到,青青在暗處對他們的窺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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