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川上風雨來(2)
「公子!」
江十三見離鋒神色變幻莫定,心下擔憂,急忙衝上前去,眼見他身形一晃,急忙將他扶住。
離鋒只覺得心口一陣絞痛,哇地噴出一口血來,痴痴地望著山下已遠去的背影,心痛得無以加復。
江十三痛心疾首地說道:「公子!她既無心,你又何必如此為難自己?若傷了身子,豈不是讓大王和夫人擔心?」
「我知道。」離鋒苦笑一聲,伸手摸著自己的心口,說道:「可知道又能如何?心有不甘,說放下容易,可若真能放下,我又怎會到此?」
江十三默然不語。
他是離鋒的隨身醫師,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的身體情況。青青如今已經成了離鋒的心魔,自從南山遇險之後,離鋒的傷勢一直未曾痊癒,武功亦是不進反退。若非如此,秦王也不會答應這樁婚事。可如今青青與孫奕之已然定親,婚期不遠,離鋒徹底沒了希望,才會內傷複發。
這心魔一日不除,離鋒就一日無法再進一步,非但如此,若是繼續頹廢下去,這一身的本事都要廢了。到時候莫說保住秦王心中的地位,若成了廢人,連性命都岌岌可危。
他們作為離鋒的親衛,主辱臣死,榮辱與共,又豈能眼睜睜看著他這樣下去。
「公子,若是不甘,何不想辦法搶過來?」
「搶?」離鋒一怔,回頭看了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說道:「青青的性子,你以為,能搶得過來?」
江十三眼神閃了閃,說道:「那公子以為,若無孫奕之,青青姑娘,可會相從?」
離鋒遲疑了一下,他一直以為,自己與青青相識在先,當初在清風山莊,青青和孫奕之尚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一直忘不掉,青青為他療傷,背他下山時,那一刻此生初嘗的心動感覺。
如果沒有孫奕之……
南山遇襲,青青亦是不顧一切地趕來相救,那幾日與她一同練劍比武,談劍論道,是他此生最快活的日子。那時,孫奕之並不在她身邊。
那,如果沒有孫奕之,青青心中,仍是有他的一席之地,他如何不能趁虛而入,取而代之?
他終於緩緩地點了點頭,確認。
江十三見他臉色緩和過來,終於鬆了口氣,說道:「公子請放心,我觀那孫奕之,乃是個孤煞短命之相,近日必有血光之災,公子等著瞧就是了。」
離鋒微微閉了閉眼,輕嘆一聲,「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朝山下走去,方走到山下,便看到守陵人所住的木屋旁,正站著一人,一看到兩人,便急忙迎上前來。
「在下趙毋恤,久仰離鋒公子之名,今日有緣得見,不知可否賞臉一敘?」
秦王派使者前往趙家求親,自然將趙氏上下人等的資料都已翻查了一遍,離鋒也曾看過,自然知道趙毋恤雖為庶子,但在趙氏的地位不低,甚至比嫡長子趙伯魯更得趙鞅器重,甚至他還知道,前幾日青青曾與他起了爭執,大鬧一場,讓他好生難堪。他對此人並無好感,卻沒想到,會在此地相遇。
而且看起來,並非偶然,趙毋恤顯然早已知道他在此,特地前來迎候,也不知他先前看到了多少,又知道多少。
若在今日之前,離鋒斷然不會與他說話,可如今心境已變,原本的不屑,如今已被不甘取代,索性點了點頭,示意他前行帶路,且看看他有什麼話可與他相「敘」。
孫奕之並不知趙毋恤找上了離鋒,他只顧著帶青青前去看新置辦的院子,壓根沒去想那位已被淘汰出去的對手。
他買的這處院子位於邯鄲南城,與趙府相去不遠,佔地不過一畝左右,分為前後兩進,十多間房屋,僅他們兩人而言,已是綽綽有餘。
「時間比較緊,這附近也沒更合適的宅子,這地方有些小,委屈你了。」孫奕之對這地方並不是十分滿意,地方不大,景緻也尋常,但時間緊迫,也只能先將就一下,待日後再慢慢收拾,又怕青青不滿,補充說道:「若是不喜歡,等以後咱們再換個大宅子……」
「不用了!」青青急忙搖頭,說道:「這已經夠大了,我們就兩人,哪裡住得了那麼大的宅子!以前我和阿娘,也不過是三間茅屋……你如今又不當將軍了,莫要亂花錢……不行我還可以去打獵……」一想到自己不會針織女工,甚至連烤魚都沒孫奕之烤得好吃,不禁有些懊惱起來,除了練劍之外,似乎女孩子該會的技能,她絕大多數都沒學會。
孫奕之聽得忍俊不住,笑了起來,伸手摸摸她的頭頂,說道:「放心,我有錢,怎麼也用不著你去打獵賺錢的。堂堂男兒,若不能養活妻兒,又怎配為人?」
青青心中一甜,她從小到大,這些年間,越國青壯男子不是戰死便是服役從軍,苧蘿村中養家糊口的都是女子,早已習慣了扛著一切的日子,忽然間有人肯接過她的擔子,讓她無需擔憂,如此細心呵護,又怎能不讓人心動。
「你家的鋪子不是都被夫差封了么?以後還怎麼賺錢?」
「你說姑蘇城那幾個鋪子?」孫奕之笑道:「那不算什麼。那些不過是擺在面上的東西,當年我阿爺征伐楚國之時,幾乎將整個楚國的國庫搬空,光是先王的賞賜,就足夠我們孫家子孫幾代都用不完了。更何況,後來阿爺在諸國安插暗樁,都是以行商之名,這南來北往的買賣也做了不少,不差那點兒錢。」
青青恍然大悟,難怪世家能傳承百年甚至更久,他們的根基之深,就算國君也未必能一舉剷除。更何況孫家這等武將世家,數十年的戰利品和人脈,豈是她一個鄉下丫頭能想象得到的。
「那就隨你,師父呢?」
他先前帶她來的借口,便是來看師父,可在這兒前後都轉了個遍,也沒看到李耳的影子。
孫奕之苦笑了一下,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師父,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我就算整日在這裡,一天也看不到他幾次。要不,你在這裡等一會兒?先看看後面的房間,看你還有什麼需要添置的。我已讓人通知林掌柜來邯鄲,過幾日他來了以後,會在邯鄲開幾個鋪子,你喜歡什麼,讓他都給你帶來。」
青青不疑有他,便跟著他去後院里轉了一圈,被他領到主屋又看了一圈,裡面的陳設古雅大方,簡單質樸,她一見心喜,想到這即將成為她與他自己的家,感覺甚至比華麗的姑蘇王宮還要舒服,忍不住看完了寢室又看書房,意外地看到書房窗前還擺著張琴,忽然想起了當初他教的那曲《採薇》,便問道:「你還會彈琴?」
「學過幾日,算不得精通。」
孫奕之自幼學得是君子之道,詩書禮樂御射樣樣精通,這樂之一道,琴笛笙塤,基本上都能拿得出手。當即便在琴凳上坐下,修長有致的手指輕挑琴弦,錚錚幾聲清越的琴聲響起,青青便眼睛一亮。
別的曲子她或許聽不出來,可這一首正是他教她的那曲《採薇》,再熟悉不過,只是今日她並未帶著笛子出門,心痒痒地看著那張琴,卻不知自己躍躍欲試的神色早已落入孫奕之眼中。
「想學么?」孫奕之笑了笑,站起身來,讓出琴凳,「來,你試試。」
青青興緻勃勃地坐下,學著他的手勢,輕輕一挑琴弦,發出一聲錚的一聲輕響,比當初學笛子時,那哽咽不成調的感覺好了許多,立刻便來了興趣,也不管什麼曲調,隨意撥弄了幾下琴弦,聽著那錚錚淙淙的琴聲,只覺心境大開,有種說不出的暢快之意。
孫奕之見她如此開心,便從最基本的指法開始教起,青青有過學笛子的基礎,不必再記曲譜,學起來也格外的快,兩人一教一學之中,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半日便已過去。
「學得挺快啊!」孫奕之頗有些意外她在這方面的天分,須知當初教她吹笛,可是費了不少功夫,到最後也只會吹那一首《採薇》,「其實琴為心聲,只要掌握了基本指法和曲調,無需太過拘泥於曲譜,隨心彈奏,皆可成曲。」
「真的?」
青青大喜,乾脆便隨意撥弦弄琴,琴聲忽快忽慢,忽高忽低,起伏不定,如同一艘置身海上的小舟,起起落落,毫無規律,忽而如狂風駭浪,忽而如牙牙學語,聽得孫奕之哭笑不得,這人還真經不得誇獎,一誇,這就上天了。
「真是胡鬧,誰在此亂彈琴,簡直不堪入耳!」
一聲厲喝從屋外傳來,嚇了兩人一跳,一抬頭,正好看到李耳拎著個酒葫蘆推門而入,齊齊叫了一聲:「師父!」
李耳看到青青,先是一怔,繼而大笑起來,說道:「你這丫頭,原來還記得師父啊?這麼多天都不見你來,還以為你早忘了師父呢!」
青青跳了起來,跑到他身邊,沖著他行了一禮,說道:「青青見過師父!這幾日都在家中學那些規矩,趙家的規矩簡直多如牛毛,還不讓隨意出入,若不是今日師兄帶我回來,我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出門呢!」
李耳笑了笑,說道:「規矩這種東西,是學來給人看的,知道便可,在這裡便無需拘泥於禮。奕之,今日可曾見到青青祖父?何時能請期親迎,他可有說?」
孫奕之點了點頭,說道:「說是待青青守過七七孝期,便可前去商議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