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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功名亦易爾(3)

  誰也沒想到,青青會在這個時候,突然發難,問出這個問題來,就連她身邊的韓芷,一時間也面色慘白,手心冷汗涔涔,死死地抓住青青的衣袖,想要將她拉到後面藏起來,以免衝撞了家主。


  趙鞅卻定定地望著青青,緩緩說道:「你們都下去,青青留下。」


  「阿爹……」韓芷剛喊了一聲,便對上他冷冽的眼神,當即行了一禮,領著其他小娘子們退了出去,臨別之際,還衝青青使了個眼色,想要提醒她莫要頂撞家主,可剛要開口,便看到青青別過臉去,顯然並不願接受她的好意,她也只得嘆了口氣,退到門外,憂心忡忡地朝裡面張望著,不知裡面那爺孫倆會不會再鬧出事來。


  趙鞅大病初醒,若是再被青青氣壞了,不單是毀了青青自己的名聲,還會累及整個趙家。


  畢竟,如今趙鞅尚為晉國執政,趙氏方能在晉國如此興盛發展,可如今第二代中,嫡長子趙伯魯雖已承爵封官,卻才幹平庸,貪杯好色,幾次都誤了大事,趙鞅早已對他不報希望,方才從諸多庶子和孫子一輩中選拔人才。可無論是趙毋恤還是趙無憂,眼下手中的實力都相差甚遠,若是他一旦出事,趙氏後繼乏人,必然大亂。


  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幾日都老老實實按照她的吩咐為爹娘守孝的青青,一見到趙鞅,竟會說出這等話來。


  趙鞅卻並不意外,他雖是第一次見到青青,但從趙無憂和其他探子送回的消息里,他已經很清楚自己這個孫女的性子,她若肯當真像其他小娘子那般溫順恭謹,也就不會有如今的一身功夫。


  「誰告訴你,是我將他逐出家門的?」


  青青一怔,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堂堂一國執政,世家家主,當著她的面,竟說出這種不認賬的話來,這真是與她血脈相連的祖父么?

  趙鞅似看出她的驚疑之色,冷笑一聲,淡淡地說道:「是你阿娘?還是聶淵?」


  青青頓時愣住,阿爹早已死於吳國,阿娘也是在她帶回了趙無憂和聶冉之後,方才含糊地講了她的身世。只是其中關於逐出家門追殺逃亡之事,她說得並不清楚,時隔多年,她記得最深的,不是那些家人的離棄,而是聶淵的相救之恩。


  可阿娘說了阿爹被逐,趙無憂也曾說過,這等事,除了趙鞅,還能有誰做得出來?

  她未說話,趙鞅卻接著說道:「你以為,何為宗族,何為世家?」


  青青腦中靈光一閃,頓時明白他的意思,輕哼一聲,說道:「你是說,千錯萬錯,在我爹娘,逐出他的,是宗族之法,世家之風,你就沒責任了嗎?」


  「自然有。」趙鞅搖搖頭,長嘆道:「老夫之過,是沒有教好他。阿戩性格堅毅,行事踏實,當初若非是他去歐冶家學藝,也不至聲名不顯,為中行氏所欺。當時中行氏勢大,老夫也是迫於無奈,才不許他與韓氏聯姻,不料他竟帶著韓氏私逃,那追殺之事,本是中行氏為主,逼著趙氏與韓氏同行,老夫身為一家之主,當顧全大局……」


  「是,你是要顧全大局,便可放棄我阿爹。」


  青青不等他說完,便冷笑道:「如今找我回來,真是為了我阿爹的遺願,還是想要我的劍譜?」


  趙鞅停口不言,深深地望著她,好一會兒,方才嘆息一聲,說道:「你這性子,不像你爹娘,倒是像老夫年輕之時……只是年輕氣盛,膽大妄為,當真想要出頭,卻絕非那麼容易啊!」


  青青卻不耐聽他教訓,乾脆地說道:「你不用說那麼多,我肯回來,只是為了阿爹阿娘的心愿。你若想我與瑾娘婉娘一樣,做什麼世家千金,那就不必將我計入趙氏族譜,我可沒想過要當什麼趙氏女。」


  趙鞅被她一再搶白,總是再好的養性功夫也有些惱了,只是怒極反笑,說道:「你以為你想,便能當得了我趙氏女兒?你這丫頭目無尊長,不識禮數,就算走出去說是趙氏女,你看哪個肯信?」


  「不信便不信,我也不稀罕!」青青不以為然地說道:「你既然說了,當初是迫於無奈,那後來呢?你是晉國大官兒,連孔師都說你權傾朝野,專權欺君,為何不派人去找我阿爹?」


  趙鞅被她這般咄咄逼問氣得冷哼一聲,怒氣沖沖地說道:「當初是他要叛出家門,我為何要找?你這丫頭就算說破天去,也改變不了你的出身和血脈!老夫讓你回來,你便回來,哪裡來得這般多事!」


  「你以為我稀罕什麼出身血脈?我偏不!」青青沒想到他如此蠻橫,也頂回嘴去,兩人四目相對,俱是怒氣沖沖,橫眉立目之間,兩人的神情容貌,如出一轍。


  趙鞅看著她倔強的眼神,毫不退讓的態度,是他這幾十年來從未在自己的任何一個兒孫身上見過的,若她是個男兒,必然是子孫之中最似他的一個,想到此處,他心中一軟,嗤笑一聲,瞥了她一眼,說道:「管你稀不稀罕,你都是我的孫女兒,除非你連爹娘都不認了!」


  青青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道:「是你不認我阿爹,憑什麼讓我哦認你?」


  趙鞅笑了起來,眼神中透出一抹狡獪,「你怎知我不認你阿爹?趙氏的族譜上,雖沒了趙戩的名字,可趙毋庸依然在列啊!」


  「趙毋庸是誰?與我何干?」青青怔了怔,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趙鞅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指著她說道:「你居然連自家阿爹的字都不知道,哈哈!韓氏阿薇怎麼就教出你這樣不學無術的女兒呢?」


  青青被氣得差點頭頂冒煙,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大病初醒的祖父非但不似傳聞中那般專橫霸道,居然還跟個老頑童似得,拿阿爹的名諱字型大小來逗她取樂,哪裡還像個病人。


  見她氣結說不出話來,趙鞅這才得意地笑道:「聶淵本來就是我的人,中行氏以為我將阿戩逐出家門,就是怕了他們,也不想想,我此生何曾怕過任何人!」


  「聶淵?」青青目瞪口呆地望著他,腦中一團混亂,她聽阿娘說過,當初若非聶淵一路護送,他們根本無法逃過追殺,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聶淵竟是趙鞅的人,那豈不是說,當初趙鞅逐阿爹離開,非但不是要棄他於不顧,甚至還是為了保護他們?

  可若真是如此,阿爹阿娘又為何會流落在越國山村之中,甚至被徵發勞役,死於吳國劍廬之中?

  看到青青糾結懷疑的眼神,趙鞅終於收斂了笑容,嘆了口氣,說道:「聶淵為了攔截中行氏的刺客,與你爹娘失散,直到你出生之後,我才知道你們流落越國山村之中。只是那時,吳國大敗越國,試圖與我國一爭高低,我當時便問你阿爹,是回來,還是留在越國,扶持越國間客勢力,以對抗吳國。」


  「你阿爹選擇了留下,只是我也沒想到,他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到了最後,長嘆一聲,眼中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白髮人送黑髮人,他去的時候,還不過三十……是我對不起你阿爹,讓他背著被家族驅逐之名,尚要為家為國而犧牲性命。青青,你的血瀅劍,便是用我趙氏祖傳磁母隕鐵鑄加上吳國精鐵造而成,你阿爹以血封印此劍,為得就是有朝一日,趙氏子弟以血解封,便可得此神劍,建功立業,只是沒想到,夫差將此劍葬於劍冢之中,嚴加看守,我派去的人尚未得手,便已落入你的手中。或許,這也是天意如此,讓你繼承你阿爹親手所鑄之劍。」


  說到此處,青青已然相信了他,只是怎麼也無法想象,阿爹原本可以帶著阿娘和她回晉國,卻為了吳晉之爭,留在越國,難怪施夷光和素錦都認得他,難怪他會為了西施而行刺夫差,他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她們母女,也不是為了越國,而是為了曾經將他摒棄於門外的晉國趙氏。


  這樣的阿爹,與她記憶中那個一直疼愛她和娘的阿爹,完全不似一個人。


  趙鞅又接著說道:「阿戩死後,適逢趙午父子作亂,我領兵出戰數年,直到前兩年才有你們母女的消息,原本想著待你及笄之後,便接你們母女回來,沒想到你竟會去姑蘇尋父,攪亂了試劍大會。你若是個男兒,必將是我趙氏最出色的子孫,如今既已回來,就莫要再與我賭氣,我自會好生補償於你。」


  「補償?」青青心中一片冰涼,非但沒有他預料中的驚喜,反倒冷笑不已,「如何補償?能讓我阿娘活過來?還是讓我阿爹活過來?什麼世家名門,榮華富貴,都抵不上我阿娘的一條命!」阿爹的死,是他自己的選擇,可阿娘這十幾年來放棄了一切,落得屍骨無存,又是為了什麼?

  趙鞅沒想到自己如此好言相勸,她竟仍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不由有些惱怒地說道:「人死不能復生,誰也不能讓他們活過來。你回來之後,我自會命人好生教你世家禮儀規矩,給你挑一門好親事,讓你以後盡享榮寵富貴,一世無憂,難道還不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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