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見賢思與齊(2)
趙無憂亦識得這些經卷的價值,粗粗一數,便被這些書卷的數目震驚了。
趙家亦有藏書樓,三層的小樓里,有上千卷書簡,每個趙家子弟,開蒙之後,都可以去讀書。趙鞅格外重視族中子弟的培養,哪怕旁支子弟,只要肯讀書識字,都會給予支持。另外還有一些庶齣子弟,則送去各地學藝為間,歷經艱苦磨礪,方能成材。故而趙氏雖曾經歷下宮之變,幾近滅族,可如今發展之迅速,族中子弟出類拔萃者眾多,皆源於此。
他自幼被送去楚國為間,幾乎是從死亡線上掙扎著活下來,支撐著他活下來的信念之中,便有對自己家族的自豪和驕傲。趙氏數百年基業,都是靠趙氏子弟無數鮮血和性命建成,那些曾經記載著先祖事迹的族譜,以及他們留下的家屬和遺訓,都是趙氏最為寶貴的財富。趙無憂從小就懂得這一點,才能比那些無父無母孤兒死士們多了種信念和理想,從中脫穎而出,一步步走進了九歌的核心位置。
只可惜,最終功虧一簣,他的間客生涯,被終結在青青手中。
對他而言,或許也是一種幸運,無需再出生入死,可以回到趙氏,恢復身份,過上平靜而正常的生活。
若是青青肯跟他回去,他還能得到家主的獎賞,此後的路,將比其他同齡的弟子,不知要好走多少。趙家雖有嫡庶之別,但更看重子弟個人的能力,有能者上,方能有如此興旺的趨勢。
他看著這些書簡,忍不住開始有些心癢手癢,便跑去找了青青和司時久,提出想要一些經卷的抄本。正本肯定要運回魯國,交還給孔丘,既然衛國都能留下一些抄本,那他又為何不能?
他提出的這個要求,讓司時久和青青都愣了一愣,司時久很快反應過來,跟青青交換了個眼神,做出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遲疑地說道:「趙公子所求,在下實在不敢做主。這些經卷都是孔老先生之物,在下也只是奉命前來搬運,並不知先生是否同意外傳啊!」
青青疑惑地看了趙無憂一眼,問道:「你要這些幹什麼?」
「……」趙無憂一張口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但想到她本就沒讀過什麼書,在山村長大,還是跟著韓薇認了些字,哪裡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他忍了忍,方才耐著性子說道:「青妹,孔老先生的學問為天下敬仰,為兄雖不得入門求學,但也想一讀先生所著之書。趙氏門下子弟數百,若能都讀到先生之書,通曉禮儀之道,豈非好事?」
青青看出他眼中的責備和無奈之色,知道自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嘻嘻一笑,倒也不以為意,扭頭便問司時久,「孫大哥曾說過,孔師有教無類,善為人師,想來應該不會介意被人傳抄吧?」
司時久撓撓頭,為難地說道:「在下不知,只是先生的書簡如此之多,就算抄,也非一日之功,更何況,若是抄錄之時,弄壞了怎麼辦?在下實在不敢做主,公子還是莫要為難在下了!」
趙無憂見他如此為難,雖是心有不甘,也知道他說得沒錯,他不過是受人之命,忠人之事,豈能做的了主?只是眼睜睜看著如此之多的經卷從自己眼皮子底下過去,都無法留住,他怎麼也放不下,正左右為難之際,他忽然看到青青,靈機一動,立刻拱手說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為難司兄弟了。過幾日我親自去魯國,向孔老先生求教,希望先生能許我抄錄文稿,以求進學。」
「呃……這……」
司時久一聽就傻了眼,本以為推辭過去就完事了,卻沒想到,他居然不依不饒地黏上了,還要跟著他們一起回魯國去見孔丘,這事情就麻煩了,可他都說了自己不能做主,人家要去問過能做主的,他又怎能阻攔?
青青也覺得有些不對,剛要張口,趙無憂便笑眯眯地轉向她說道:「說來你和孫將軍的婚約已定,我也該去見見這位妹夫,等日後你們出了孝,成親之時,為兄定然為你送上一份厚禮。」
「……」這話一出,連素來爽直的青青也說不出話了,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跺腳一轉身,回後院去找衛九兒收拾行囊。
司時久見青青都被他說跑,只得苦笑幾聲,說道:「公子既有此心,那在下也不多說了。我們三日後啟程,公子若要同行,便請先行準備吧!」
「多謝多謝!」趙無憂笑得格外開心,對自己這個主意簡直打心底里佩服自己。先前還擔心青青去魯國之後,被孫奕之說動,不肯回家,如今他既然可以名正言順地跟去,還可以以趙氏之名拜見孔丘,若能說服孔老先生贈予書稿,他不光是立下大功一件,還能在這位名動天下的聖人面前露臉。
世人皆知,孔丘最重禮道,孫奕之以他的弟子自居,那他只要在老先生面前說出青青身世,就算孫奕之說動老先生為他們的婚事做主,老先生也定然會備齊禮數,讓青青回家待嫁,只要青青肯回家,那他的任務就算完成。
如此一舉兩得,他先前怎麼就沒想到呢?
司時久也無可奈何,趙無憂怎麼也算是青青的堂兄,又是晉國使臣,動不得惹不得,他又笑臉相求,讓人想惱都惱不起來,只能按下心頭的彆扭,答應他同路而行。
趙無憂放下心事,便先行趕回帝丘。他作為晉國使臣,可不像青青和司時久那般,只需魯國的一紙路引便可通關暢行。那路引是孫奕之請冉有找了季孫氏特批,又有衛王的大印,無論衛、魯兩國,都會禮待有加。而他卻不同於常人,一國使臣,使節是一事一辦,他此行本是為了探查玄宮秘藏之事,如今秘藏毫無著落,他卻要另行前往魯國,無論如何,都要先行發文回國,請國君和執政另發使節文書,方能前往魯國。
這一來一回的,怎麼也得兩日時間,正好讓他召集人手,準備赴魯之行。
需知此行前往魯國,要拜訪的可是天下聞名的聖人孔丘,雖說諸國國君對他的以禮興邦治國之道並不感興趣,但對他的學識淵博、教書育人之道,卻都是敬佩有加。更何況孔門弟子之中,有不少已在諸國出仕,無論官職大小,都做出一番成就,識得孔丘之名更勝以往,想要拜在他門下求學之人,亦是數不勝數。
他要前去向老先生求書,求的又不是一本兩本,豈能空手而去?
司時久他們拉著幾十馬車的竹簡回魯國,怕是不下上萬卷竹簡,他若都抄回去,只怕這路途遙遠,從魯國到衛國再到晉國,可不似魯衛之間一路平原,這跋山涉水的,只怕有所損傷,他只能另想辦法。
早在西周晚期,宮室之中,除了竹書之外,還有木刻和青銅銘文,但大多不便攜帶,唯一一種輕便易攜的,便是帛書。
絲帛源自南方,尤其是吳越之地,種桑養蠶,比之苧麻更為柔軟細膩,深得世家貴族喜愛。然而織作不易,產量極低,故而價格高昂,亦可為諸國通行的貨幣,比之諸國各自鑄造的布幣價值更高。
而帛書,便是以筆墨在絲帛上書寫,比之竹簡,輕便易攜,對於諸國間客而言,帛書才是最佳的傳訊方式。趙無憂一看到那幾十車的竹簡,立刻就想到了帛書,然而絲帛價值昂貴,數量又少,想從司時久和南山別院那要,完全不可能,他也只能先回帝丘,再想辦法。
帝丘畢竟是中原最大的商業重鎮,南來北往的客商雲集於此,尤其是南方行商,一聽到趙無憂要大量購進絲帛,便有好幾家來找他商談。其中一家,正好是吳國蘇氏門下,掌柜名喚蘇柯,乃是蘇家老人,主持吳國到衛國的商行已有十年之久,專做苧麻絲帛生意,意聽他需要大量絲帛用於抄書,都咋舌不已。
單是一幅帛書,價值便足以購買數十卷甚至上百卷竹簡,這要抄足萬卷書,所費不貲,便是王宮貴族,諸侯公卿,尋常也不敢有如此之大的手筆。
然而趙無憂連想也不想,便將他們的存貨盡數買下,讓他們先行送往魯國,他派人隨貨同行,先到魯國去打前站,順便招攬些識文斷字之人幫忙抄書。
這些事看似簡單,繁瑣之處不容細述,等他忙得差不多之時,也收到了晉國的回復。
趙無憂一看竟是家主趙鞅的親筆回信,簡直受寵若驚。尋常這等小事,都是趙氏族中負責族務的趙季常與他聯繫。他在族中年青一代算是佼佼者,然而趙氏子弟眾多,出類拔萃者亦不在少數,他們的密函往來,大多都是趙季常手書,而家主趙鞅如今身為晉國執政正卿,政務繁忙,根本無暇顧及這些小事。
而如今趙鞅非但親筆回信,還在信中諄諄教導,指點他如何向孔丘討書,其中隱晦地提及昔日因陽虎背魯一事,曾與孔丘交惡,待他執政之後,孔丘甚至當眾指責他行事乖張,立法變革,廢除「刑不上大夫」之古制,實為專權跋扈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