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冶金寧輒躍(6)
只是那血線一入水,便很快融入水中,孫奕之如同一條靈活的大魚般,一潛入水中,轉眼就消失不見。
工布暴跳如雷,拔劍亂砍了幾下,趕著幾個會水的侍衛跳下水道抓人,可他們的水性平常,加上水中早已被孫奕之攪和得亂七八糟,還不知放了什麼葯,下去的人只覺得渾身發軟,沒兩下就開始大喊救命,拚命地朝岸邊游去,扒在邊上就死都不肯過去了。
原本就已失了先機,孫奕之既然早已選擇水路出入,自是做好了各種打算,先前他在禁衛訓練之時,就曾提出過要封鎖吳宮水道,只因水路原本就防不勝防,加上吳宮緊鄰太湖,為了觀景之美,宮中所修水道更是四通八達,景緻確實美不勝收,可這水道之險,給宮中防衛帶來了不少隱患。
只是當初闔閭築造姑蘇大城之時,便已備建水軍,吳國水軍在諸國之中,堪稱翹楚,自覺水上無敵,連姑蘇城的九門之中,已有三道水門,專供戰船出入,只覺水路運兵既快又多,自不願失去這一優勢。
而夫差在修建館娃宮之時,又因西施出身越國苧蘿河畔,最喜水鄉之景,更是在宮中多添了幾條水道,館娃宮更是有一處仿照她的家鄉修建,耗費的人力財力物力更是不計其數。
先前青青和孫奕之逃出吳王宮,走的便是水路,後來兩人在太湖中無名島養傷,更是想盡辦法多次潛入宮中,將水路摸得一清二楚,甚至連下面的翻水泄洪機關,都摸得比吳王宮的人還要熟。
乾辰在無名島休養,知道此節后,更是針對這一點刻意訓練手下,做了無數次實驗,水戰的經驗,無出其右。此番他們隨身帶著一種藥物,用油紙包好,逃命之時只要戳破油紙扔進水中,遇水即溶,便可化為軟骨散,讓人一觸便渾身無力,孫奕之早已服下解藥,自是無礙。
只是太子友一下水猝不及防,先中了招,好在隨行的幾人及時將他帶走,怕他水性不夠,乾脆打暈過去,幾人輪流拖著,很快便從王宮泄洪的水道逃出王宮,直入太湖之中。
工布暴跳如雷地在宮中搜捕之時,他們已然到了太湖,上了接應的小船,分幾路散去,唯有孫奕之和太子友上了無名島,其他人則分別扮作他們的模樣,朝城外逃去。
在大多數人心中,孫奕之和太子友一旦逃出宮,必然會離開吳國,否則吳王一旦回國,大軍回防之後,想要再逃出姑蘇,就難上加難了。
城中固然還有些傾向於太子友的官員,只是如今太子友大勢已去,根本不知誰人可信,絕不敢冒險留下,留下既不能成事,又風險重重,不若逃離吳國,仿照先前晉齊等國公子一般,得到強國支持,或有回國再起之日。
昔日的晉國公子重耳,齊國公子小白,俱是先不容於國,流亡在外,後來歸國之後,重整旗鼓,終於成就霸業,是為一代明主,深得人望,青史留名,是為歷代諸侯之典範。
既然大家都這麼看,孫奕之便反其道而行之,非但沒有帶太子友出城,反而就留在了太湖無名島上,與吳王宮隔湖相望,幾乎可以說就在吳王的眼皮子底下。
太子友幾乎是在半昏迷的狀態下,被他們弄到了島上,清醒之後,第一眼看到乾辰時,便著急地問道:「乾將軍?奕之呢?他可曾脫身?」孫奕之將他扔下水去,自己斷後,太子友昏迷之前看到的,是他身中數箭尚在浴血而戰,自是憂心不已。
乾辰見他真情流露,不似作偽,微微笑了笑,道:「太子不必擔心,奕之無礙,受了點小傷,去包紮處理一下,很快回來。」
太子友這才鬆了口氣,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身處在一間簡陋的木屋之中,房中僅有一榻、一幾,幾乎能聞到樹木自身的清香,顯然此處乃是用原木新建,木料連晒乾泡油的處理程序都省了,莫說與他昔日所住的宮室相比,就算是姑蘇城中的尋常平民之家,也比這裡要好得多。
他躺在木榻上,身上只蓋了張薄薄的粗麻被,枕著根被刨光的圓木,根本談不上舒適。乾辰也未守在他身邊,而是盤膝坐在房中的唯一的几案前,就著油燈的光亮,手中拿著卷竹簡在看,見他清醒起身,便將案上早已備好的一碗菜粥端過去給他。
「奕之說你已餓了幾日,進不得大魚大肉,先喝點菜粥吧!」
「多謝乾將軍!」太子友接過粗瓷碗來,用木勺舀起菜粥喝了一口,粥熬得很軟爛,味道清甜,夾雜著野菜末略帶點苦味的清香,出乎意料的好吃。
剛喝了一口,他的肚子里就咕嚕一聲,原本飢腸轆轆,餓過勁都忘了飢餓的感覺,這會兒被這口粥一下子激活了胃口,瞬間就覺得腹中空空,顧不得什麼形態禮儀,端起碗來,幾口就將整碗粥都喝得精光,還有些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望著乾辰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想不到乾將軍這裡的菜粥,如此美味,友一時失禮,望將軍莫怪。」
乾辰淡淡一笑,說道:「太子怕是餓得狠了,才覺得這等粗糧美味,此地荒涼隱秘,只是進出採買多有不便,所以沒什麼好東西招待太子,還望太子多多包涵。」
太子友苦笑了一下,放下碗,向他端然一禮,正色道:「乾將軍多禮了,友如今已非太子,還要託庇於將軍門下,你我相稱便可,否則如此多禮,我實在擔當不起啊。」
乾辰也並非拘泥之人,見他如此誠心,便點了點頭,說道:「既是太……子友有心,乾辰便僭越了。你也莫要再叫我乾將軍,我略長你們幾歲,你便隨奕之一般,稱我一聲乾大哥吧!」
「乾大哥!」姬友應聲而呼,他平日見孫奕之與軍中好友亦是以兄弟相稱,甚是羨慕,如今能得這麼一位義薄雲天的大哥,自是歡喜,將先前失去紫蘇和那些親兵之痛,也稍稍沖淡了一些,「奕之小時喚我阿友,大哥也可這樣叫我。」
乾辰應了一聲,說道:「阿友?那小子還真會偷懶,身邊親兵的名字都隨見隨起,跟你這更是一點規矩都沒有。」
姬友有些汗顏,孫奕之素來不拘小節,於武功兵法上悟性極高,可為人處世上,卻極為隨性,也正因為如此,他們二人方能平等相交,引為摯友,只是在旁人眼中,確實有些不合禮數了。
「乾大哥又在背後說我壞話了么?」門外忽然傳來孫奕之的笑聲,只笑了兩聲,又接著咳嗽了幾聲,姬友抬眼望去,正好看到他從外面大步走來,上半身沒穿衣裳,用布條纏著包紮傷口,從肩頭到腰腹之間,密密地纏了不知多少道,隱隱還能看到裡面沁出的血色。
「奕之!」姬友一見心驚,急忙問道:「你傷勢如此嚴重,為何不好生歇息?怎麼還到處亂走?」
「沒事兒!」孫奕之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輕笑道:「一點皮外傷而已,不要緊的。我是來跟你們說一聲,這邊的事就拜託乾大哥,我來向二位辭行,這就趕回魯國去。說不得,在路上還能遇到咱們大王呢!」
乾辰聞言不禁皺了皺眉,不滿地說道:「這邊的事你本來也沒管過多少,只是你又帶傷出去,蘇詡能答應么?」他一看那包紮手法,就知道是蘇詡的手筆,孫奕之回來之時,幾乎都變成了血人,把他們都嚇了一跳,沒想到他稍加收拾,處理好傷口就要走人,簡直不要命了。
「嘿嘿,他要不答應,我能過來嗎?」孫奕之乾笑兩聲,岔開話題,望著姬友正色說道:「阿友你安心留在此地,乾大哥智謀過人,必能保你平安。我去魯國既可引開他們的注意力,還可送個替身去晉國,等時機成熟之後,再做打算。」
姬友一聽,便知道了他的盤算,先前派出去的人,瞞不了多久,若是那些人在外面找不到他的下落,難免會回來,可孫奕之一走,在魯國或晉國一露面,必然會引起他們的關注,如此一來,留下的人,反倒安全得多,只是他如今傷勢未愈,便要長途跋涉地趕路,讓他更是心生歉疚,慚愧不已。
「奕之……你還是先養好傷再走吧,否則若是出什麼事,讓我如何安心?」
「不用了,我自己的傷自己清楚,路上小心一點,沒事的。」孫奕之安撫了他幾句,反倒先讓他歇息,拉著乾辰出去交代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行程,又要了個身形年紀與姬友差不多的親衛,一起換上了吳國禁衛的衣服,便匆匆離去。
他方離開無名島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蘇詡便揉著後頸處,咬牙切齒地來找乾辰。
「孫奕之呢?那個混賬,我不讓他走,他居然敢打暈我!看我怎麼收拾他……」
「他……他不是說你答應他可以走的嗎?」乾辰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終於明白先前孫奕之提及蘇詡時那古怪的笑容因何而來,一頓足,恨恨地說道:「這個混賬!真是……」
已經上岸的孫奕之,剛從碼頭的驛站處用禁軍令牌領了馬,便覺得肩頭傷口隱隱作痛,不禁苦笑了一下,先前為了走人,打暈了蘇詡,現在,報應來了啊!